青川县木鱼镇,这个藏在大山深处的小镇,因为小山坡上的木鱼中学轰然倒地,也因为温家宝总理亲临现场指挥救人,成为世人牵肠挂肚的地方。到现在为止,校方公布的数字为:通过就地埋葬而确定的死亡学生为286人,15人下落不明,97人受伤转移。
废墟里,那些花儿一样灿烂的生命,凋谢在青山绿水间的一堆废墟里。“救我!”14岁的张操和他所有被埋在钢筋水泥下的同学们,那撕心裂肺的哀号声,仿佛还在人们的耳畔久久回响。
废墟上,那些幸存的花儿,仿佛一夜之间过早地长大了。“能帮我把这布娃娃送给最需要的小朋友吗?”12岁的赵娅将玩具小狗交到我们手上,抬头看着我们的眼神,让我们为之落下心疼的眼泪。
今天是六一儿童节,昨天,286名孩子安葬的山坡上,不少亲人来到那些有名或者无名的木牌前,默默地跟孩子说着话。
阴阳两隔。废墟上下,那些花儿,在我们的心中,一起盛开着,一起灿烂着。
探访青川县木鱼镇受灾的孩子们
【木鱼村,张兴国】新买的发夹好漂亮
洪琴,你要的发夹,爸爸给你买来了。你看到了吗?印着花儿,一只是红的,一只是蓝的。我答应过你,六一节到了,一定会送你一份你最想得到的礼物。
原谅我,送你什么礼物,我一直保密着。没想到,这个美丽的秘密,成为你我永远无法开解的心结。
洪琴,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走了。那一刻,你的左手紧紧地捏着扎头发的花儿,右手紧握着那把木梳子。只差一米之遥,你就能跑出来,你就能在六一儿童节的日子,拿到我送给你的这对漂亮的发夹。可是你走了,再也不能看到爸爸给你新买的礼物。
我的娃儿啊,那一刻,你是不是已经午睡醒了?是不是想着下午以自己最清爽最漂亮的模样出现在你的老师和同学们面前?是不是在三楼第一个冲到了二楼的楼梯口?是不是没想到,如果扔掉你手中的梳子和扎头的花儿会跑得更快?
从小到大,我从没夸过你一句懂事,也没夸过你一句漂亮。可是,你知道,你就是我最亲最疼的心尖尖那块肉。你知道我每次说你臭美,其实是夸你爱美。你不怪我,对吧?今天,在你安息的地方,我告诉你,你笑起来的样子,在爸爸眼里,是最甜的,最美的。如果你还能来到我的身边,我还会抱着你,告诉你,洪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懂事的孩子。因为,在爸爸妈妈心里,你是我们张家未来唯一的希望啊。
【木鱼村,陈玉菊】往后的药我自己熬
张静,我的乖女儿,你熬好的药,妈妈喝下去了。你洗的衣服,我穿着呢。可是女儿,闭上眼睛,你就在我的身边,睁开眼睛,你却去了哪里?
静,六月一日是星期天,妈妈早就想好了,这个六一,药我自己熬,衣服也不用你洗,饭也不用你做,就想着让你和小朋友一起,好好过一个快乐的节日。因为你说过,过了这个六一节,下一个六一你就是大人了,你就要读初三了,儿童的节日再也不属于你的了。
静,原谅妈妈身体不好,地震的那一刻,我往学校拼命地跑,跑啊跑。等我到了那里,爸爸已经像发了疯一样,双手满是搬挖石板被割破的鲜血。爸爸妈妈的耳边是你们“救救我啊”的哀号。妈妈分不清哪一个声音是女儿的,只好哭着喊着你的名字。每叫一声“张静”,就会有十几个被埋在下面的女孩答应。她们和你一样,只要有人能够相救,就是一丝活下来的希望啊。
静,原谅妈妈啊。当我呼喊着你的名字,我脚底下隔着两块水泥板的一个女孩央求说,阿姨,你就把我当你女儿吧,你救了我,我也可以做你的女儿。那时候,我怎么忍心扔下她啊。你爸爸,叫你的名字,只要有人应一声,他都会去挖,去搬,去救人。从白天掏到黑夜,从黑夜掏到天亮,再从天亮掏到晚上七点,掏出来的不下一百个。直到和我一起掏到你,我的乖女儿,你早就咽气了。
娃儿啊,我的乖女儿,天堂里有六一节吗?妈妈的手已经不流血了,我给你送来了你最喜欢吃的旺旺雪饼,放开胃口多吃点吧,吃不完,给你的同学,也分一些。
【木鱼村,张正慧】听你的,妈妈一定坚强
张操,我的宝贝儿子,妈妈的手再也握不到你从水泥板下伸出的两根手指了。妈妈的手空空荡荡,妈妈的心,也空空荡荡。
儿子,妈妈永远记得你临走时说的最后一句话——妈妈不哭,妈妈一定要坚强,操儿不哭妈妈你也不哭。
儿子,原以为你住在寝室一楼,一定会跑得最快,可妈妈做梦也没想到,你却因为住在一楼而被埋得最深。
儿子,你还记得我们救你时从黑夜到天亮的那些对话吗?我哭着说,你一定要坚持,你在,爸爸妈妈一定会在。你是我们的希望,你在里面多长时间,我们就会用多长时间掏你出来。你说,爸爸妈妈不要哭,我会等着你们把我救出来。
黑夜里,爸爸妈妈终于在那块跟山一样重的水泥板上凿了一个洞,你把小手伸出两根手指,我扑下身子用手紧紧握着你,感受着你的体温,感受着你的脉动,感受着你生的希望。娃儿啊,就在爸爸在第二天下午才把身子钻进去,将你死命掏出来的时候,你还说,我出来了,爸爸怎么出来啊?那时候,我还庆幸着我的宝贝儿子终于获救了。可是儿子,你没能等到这个六一节,你在获救出来之后不出两分钟,你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放心吧,儿子,爸爸出来了。是爸爸,将你的睁着的双眼,用手抹下来的。
放心,我们很坚强
【木鱼小学六年级三班赵娅12岁】我们会坚强我们会长大
我收到六一节礼物了,一个志愿者叔叔给的,那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狗。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玩具,我很喜欢。
本来今天,我和伙伴们排练的歌舞节目“恋爱百分百”就可以演给大家看了。5月初的时候,我就和班里的唐婉欣一起,商量着今年六一节的节目。我们一共7个人,接连排了好几天。我们想着,练得差不多的时候,可以上台表演。去年的六一节,我们表演的歌舞“大家一起来”因为演得好,换来好多游园券,大家可羡慕了。那是我们学校第一次搞游园活动,老师告诉我们,这是一个表现自己才艺的机会,只要你有拿手的本领,都可以上台露一手。每个表演的同学能拿到作为奖励的游园券,凭券可以换到你喜欢的玩具或者文具。那一天,我们玩得特别痛快。
本来今年我们还期待有一个难忘的小学毕业典礼,我们女生已经商量着唱一首《感恩的心》献给老师,可是地震来了,家没了,学校没了,书本也没了,同学和老师一时都联系不上了。
我们一家人住进了帐篷里,帐篷里白天很热。哥哥说,这是非常时期,我们要坚强面对。我懂,我们可能要在帐篷里住上很久。请关心我们的叔叔阿姨放心,我们不怕吃方便面,也不怕帐篷里太热,我们会坚强,我们会长大。
我知道,四川有很多地方都受灾了,有些地方比我们这里还严重,有些弟弟妹妹永远失去了爸爸妈妈。你能帮我把这只小狗带出去,送给他们吗?我已经是小学毕业生了,我长大了,那些弟弟妹妹比我更需要玩具,更需要安慰。
【木鱼小学五年级一班柳岸11岁】盼望学校能回到以前的样子
我的同学郝丽娟死了。她坐我前面,她坐第一排,我坐第三排,平时我不太喜欢她。因为她脾气有点暴躁。
可是她在地震那天被倒下来的大石头砸死了。那个时候,我看到桌子在晃,灯也在晃。我们都听老师的话拼命往外跑,跑到操场上趴在那。郝丽娟怎么就跑慢了呢?
同学王耀跑过来哭着告诉我们,郝丽娟被砸死了,我们趴在操场上都哭了,我也哭了。
住在帐篷里的日子有点无聊,我的书全在学校里拿不出来,我看不到漫画书,也没地方可以玩“CS”,我想同学,也想郝丽娟。希望能再见到她,可是真见到她,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今天过节,我不想要其他礼物,只想着能早点回去上课,希望学校能回到地震以前的样子,这样我们就可以像去年六一节那样,大家一起玩“三条腿”的游戏,我那次和同学配合特别好,我们得到10多张游园券的奖励。我用这些券换了一块橡皮擦,一支铅笔和一包方便面。
【木鱼小学六年级一班谢安红12岁】好好读书来报答
一本笔记本、一支铅笔、一支水笔、两本美术册、两个文具盒,看看,这些都是猛虎师的解放军叔叔送给我的六一节礼物。过去的六一节我从没收到过这么多的礼物。
地震发生那天,我刚和班长偷偷到河里洗完澡回来,我们两人和张威坐在学校一楼的台阶上推推搡搡一起耍着,突然整个地都动了起来。我拉起张威跑,我们刚下台阶,头上的梁就砸下来了。
这个时候,我听到数学老师张成亮扯着嗓子喊,地震啦,大家快跑,跑到操场上蹲下。我又拉着张威跑到操场上。哎呀,我看到学校的大楼一下子就垮塌下来了,真的就像电影里演的一样。
我们家的房子也不能住人了,都是一条条的裂缝。我前前后后跑进去了3次,第一次掏出了我的一些书和文具,第二次又帮妈妈掏出了锅和碗。我们进去掏的时候,弟弟也想进。我和妈妈不让他去,他太小了,才8岁,进去也碍事。
现在我和爸爸妈妈姐姐住在帐篷里,有吃的有喝的。弟弟送到成都幺爸(叔叔:编者注)家了,让幺妈照顾着。爸爸说,那边比我们这里安全点。
以前有学校的时候,老想着溜出去耍子儿,现在我有点后悔,想读书。
学校提前放暑假了,不知道两个月之后学校能不能变回原来的样子。我看电视新闻,知道很多叔叔都在努力,想让我们早日复课。没什么报答,就好好读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