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07月17日讯
杭州作家薛家柱曾在一篇散文里这样描写老杭州消暑的生活场景——
“仲夏的傍晚,红日落入吴山背后,天边一抹胭脂霞光,知了在巷口枝叶里沙沙鸣叫。这时候家家户户都搬出了竹榻、木板,井台边叮叮响成一片,人们用汲来的水冲去路边的暑气,男的赶忙用清凉的井水冲淋,女的则相互笑着洗涤刚换下的衣衫。然后摆个小桌子,几碟小菜、一杯酒,一家人边吃边聊天……”
近日,读者徐凝发来邮件说,最近读到《大小巷》这篇旧文章,不禁感慨“这样悠闲的夏日,现在的杭州还有吗?”她说,现在家家户户都用上空调,我们都在公寓房间里“孵空调”,离“老底子”的生活是越来越远了。
昨天,记者兵分几路,从清晨到日暮,寻迹杭城大街小巷,想要找到这份老底子的悠然和传统生活方式。
它们在哪里?
时间:上午8点
地点:黄龙洞
摇摇蒲扇
唱唱越剧
上午8点,黄龙洞山脚下的亭子里、空地上,随处可见乘凉晨练的居民,他们或唱戏,或跳健身操。悠闲间,他们总习惯随手摇一把扇子,而最被人钟爱的还是老底子的蒲扇。
“老底子,杭州人叫这个芭蕉扇,可管用了。”亭子里杨大爷轻轻摇着蒲扇说。他家在骆家庄,每天7点多就坐公交车准时来这里和老朋友会合。记者接过杨大爷递过来的蒲扇,掂一掂,比其他扇子轻不少,轻轻摇几下,凉爽的风习习而来。
杨大爷说,老底子的杭州夏天,一到吃过晚饭,人们就搬出家里的竹椅、竹榻或躺椅,聚在洒了水的街头巷尾,人手一把蒲扇。爷爷奶奶还用蒲扇为小孩子赶蚊虫。“现在的店里早就买不到了,这把是在家门口地摊上淘的,才花了两块钱。”杨大爷说,尽管生活越来越现代化,但蒲扇一直是老年人中最流行的消暑“武器”,“便宜、耐用,扇着风大,还可以赶蚊虫,夏天几乎离不开手”。
“戏迷”张大爷稍显破旧的扇面上,花花绿绿的居然写着越剧的曲谱和唱词。“吊嗓子容易忘词,有了这扇子,方便‘作弊’”。有些人的蒲扇上,还用白色滚条细细包了边,这样,一把扇子可以用上好几年。
中国民俗学会理事顾希佳告诉记者,随着时代的变迁,蒲扇已经开始渐渐退出人们的视野,现在只能在一些地摊和农村集市上买到。“这是社会环境发生变化的结果,也是民俗文化更替的一个缩影。”
时间:下午4点
地点:皮市巷
井水冲竹榻
吃吃冰西瓜
“有井就有生活”,“隐居”在杭州市井小巷里的水井,是老市民夏天生活中日日相伴的老伙伴。
下午4点,皮市巷紫金社区里行人如梭,巷子里的四眼大井就静静守在路边。其中两口井眼用木头盖着,一旁摆着个系绿色塑料绳的小铁桶,里面盛着满满的清水,上前一摸,呵,冰凉的。
“我们可离不开这口井。”旁边水果店里孙阿姨娘热情地凑过来,“这井水拖拖地、洗涮洗涮可好哩。现在天这么热,我们每天打井水洒在路面上,一下子就凉快了。”
位于河坊街胡庆余堂旁大井巷的“钱塘第一井”——古大井,为五代吴越国师德韶所凿,已经有500多年的历史了。两旁的老式民居已经拆迁,大井边热闹的景象不再,但说起大井,穿流在巷子里的老杭州,都有一段长长的故事。
72岁的钱大妈是这里的老居民,“以前都是我们家老头子来打水,我们把西瓜冰在井里,到了傍晚,街坊邻居一道吃。晚上,把竹榻搬出来,洒过井水再睡觉,冰冰凉的。”钱大妈用扇子指着大井说,“二三十年前,还有人专门挑井水上门卖,1角6分钱10担”。
杭州历史学会理事丁云川说,“杭州人围水而居,渐渐形成了巷子。所以,杭州有很多由井命名的巷子,如大井巷、小井巷、百井坊巷……”他告诉记者,以前,杭州人喝的是西湖水。到了唐代,刺史李泌在人口稠密的钱塘门、涌金门一带开凿了六口井,从此,杭州人开始喝上了井水。到上世纪80年代,杭州还有5549口水井。后来,因为城市改造,这些井渐渐消逝。水井消失的身影,也勾起了人们对过往的怀念。据说,现在又有不少地方凿起了新的水井。
时间:晚上8点
地点:小河直街
逛逛河埠头
吹吹弄堂风
晚上7点多,天刚刚暗下来,从湖墅路沿着运河一路北上,摇着蒲扇的居民熙熙攘攘,运河里,船灯闪烁,一派旧时风光。
刚刚修缮一新的小河直街,老杭州朱先生摇着蒲扇在河埠头和家人聊天。“河埠头风很大,最凉快。”朱先生现在家住附近的长运宿舍,每天他都习惯到运河边散步乘凉,这是儿时就留下的习惯。“小时候我住在对岸的紫荆街,那时运河水很清,我们每天都下水游泳捉鱼。”
小河直街姚宅里的姚阿姨,在运河边住了20多年。这傍着运河的老宅,共有上下两层,每层都有3米多高,比城区高楼的“小格子”要凉快得多。尽管有过多次搬迁的机会,但姚阿姨一家都不愿意走,“这里弄堂风很大,桥头运河风也凉快。吃过晚饭,大家都喜欢在弄堂、桥头乘凉,这样的生活,现在的杭州城里有几家能享受到?”
说起老底子运河畔的夏日生活,杭州运河集团总工程师韩幼叔最怀念的,是老底子的热闹。他说,小河直街一带自宋朝以来就是有名的水陆码头,贩夫走卒、南北客商往来不绝。这里的杭州人世代依靠运河生活,他们的夏天也绕不开运河。
“白天,附近的小孩光着膀子,结伴到河里游泳玩水、摸鱼捉虾。到了傍晚,邻里间家家都开着大门,把饭桌端出来一块儿吃。夜里,拱宸桥一带的人们会把家里的竹榻搬出来,在桥洞里一字摆开,就着运河这个天然空调,做一个通风又凉快的好梦。”(1712501)
●声音
老底子的生活
折射杭州文脉
不仅是普通读者怀念老底子杭州人夏天的那份悠然的消暑生活,昨天,记者在采访中发现,杭州本地的文化历史学者也非常关注这些变得稀薄或行将消逝的传统生活方式中所携带的文化因子。
作家薛家柱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杭州,他在杭州生活了50多年,写了四五本关于杭州民风民俗的书。他说,老底子的夏日消暑方式是几百年延续下来的南宋遗风,折射的是杭州文脉里悠闲从容的因子。“我在杭州元宝街住了18年,夏日老百姓消暑的生活场景,如同一部南宋风俗史的残卷。”
在薛家柱看来,杭州是江南水乡,水系发达,老底子的消暑生活大都离不开一个“水”字:结伴在城河里游泳;在沁凉的井水里浸西瓜,储存容易变质的食物,泼井水到地面散热;在运河桥头摇着把蒲扇说东家长西家短,或是听听越剧,拉胡琴,说古道今,说说杭州掌故。
著名学者毛昭晰也是地道的老杭州,说起儿时的夏日,他的言语里有几分“炫耀”,更有几分怀念:“一到夏天,小营巷许多人家都把竹榻搬到弄堂里。我躺在竹榻上,听大人们讲故事,眼里是满天繁星,可以看到银河……现在的天可看不到了!”
“但是我回不到往昔的小巷了。”薛家柱的话语里有一抹忧愁。
“不过最近我发现,很多老杭州人又开始重拾这种传统的消暑生活,杭州的运河桥头又变得人声鼎沸。我想,这种回归其实是人们对过去的生活梦想和文化传统的缅怀。”薛家柱说,他最近在创作一部电视剧本《运河人家》,他要把这些老杭州的传统文化细腻地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