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张敬杰身上还有太多疑问没有解开。昨天,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我们在张敬杰经常坐的那张石凳旁等着他。
半个小时过去了,他没有出现。
寻过整条延安路,没有找到他;再到他常过夜的武林路,也没有找到他。1个多小时后,我们又回到原地,站在延安路的商海天桥上,我们四面凝望。
这时,他出现了——绿色T恤、九分迷彩裤、凉鞋、肩上蓝色编织袋,迎面走过来的人群纷纷避开他——张敬杰。
他的英语从哪里学的?
“和一个美国姑娘学的”
他真的会说一口英语吗?
聊天时,每次递给他一瓶水、一支烟,甚至对他一句夸奖,他都会很绅士地点点头,蹦出一句“Thank you”。流利且自然。
在我们强烈要求下,张敬杰终于开“洋腔”了——“Hello,how are you?”(嘿,你还好吗?)“Thank you very much!”(非常感谢!)“I'm sorry!”(我很抱歉!)“Bye-bye!”(再见!)……字正腔圆的发音,不但让我们吃惊,连原本敬而远之的路人也被吸引。
说完一段,他不好意思地笑,“没有了,我能说的就这几句,不过我还会唱,我自己编了首英文歌,歌词不一定是英文,但有那种味道。”
接下来,张敬杰持矿泉水瓶当麦克风,整个身体一起一伏打节奏,竟唱起了高难度的“Rap”(饶舌、说唱)。语速很快,咬字清楚,每一句都押韵——很像那个台湾歌手王力宏,腔调像,连嗓音都像。
“我的英语是自学的,从电视里,从路边广播里,还有……”,张敬杰开始回忆,他在广西流浪时,遇到了一个美国姑娘,姑娘没有嫌他拾荒者的身份,反而跟他用中文攀谈起来,很多日子,两人成了朋友。“她教我说英语,她还说捡破烂不好,她可以带我去美国,真的!只不过我没身份证,就算有身份证,也没文化……”
姑娘叫什么,为什么会关注他,他们之间是怎样的情感,故事的后来呢……面对我们的询问,张敬杰用一个“No”拒绝了。
也许,这只是他漫长黯淡的流浪旅途中,短暂的一抹亮彩——只有他自己可以回味。
右臂上的牙印哪来的?
“这是我爸爸咬的”
他未见过父亲,直到11岁。
那一年,对他来说好比是个临界点。他离开了学校,离开了家乡。
在大人的带领下,他去了昆明宝山。“我爸爸在那里。他是弹棉花的。你知道弹棉花吧?”
他抬头看了看记者,继续皱眉,“他打我,咬我。”
他突然拿出打火机,擦亮,靠近他的右臂,对着那排深深的牙印。“看见了吗?这是我爸爸咬的。”
因为不能忍受父亲的虐待,1996年,他选择了流浪。“那时,我就开始捡破烂了。”
离开昆明,他去了湖南,1997年,他到了广西首府南宁。“我记得很清楚,那年香港回归。”
他突然站了起来,撩起衣服,背对着记者。“在广西,我被车撞过。”果然,他的后背有一个伤疤。
南宁的下一站是南京,之后是镇江、海门、金华。
他还回过两次温州,想找到自己的老家,但一路走去,一路询问,一路倾诉,最终无果。
他不停地看手上的表
“我浪费的时间太多了”
他的手上戴着“表”——麦当劳免费送的腕带电子表,他从店门口捡来的——他不停地看。
“时间对你很重要吗?”“很重要,但没什么意义,我浪费的时间太多了。我都后悔死了,最后悔就是我妈当初把我生下来……”
“我什么也没有,也没去想过还能干什么。”但他不是没有愿望。“8月1日,我想回温州文成。在那里,如果我能找到自己的家,有家我就能办身份证,有身份证我能念书、能找工作,我能开始我的生活。呃,不过,我也有可能永远找不到自己的家……我恨我爸爸!”美好的憧憬也总是与痛苦的童年纠结在一起,张敬杰激动得只喘气,不说话。
他也尝试过一些途径,“我原来有温州电台的电话,现在不知丢哪了。”他从身边的麻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钱夹,翻了半天之后,没能找到那个电话。
在那个白色钱夹里,还有一张照片,上面印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其中男孩白白净净,女孩落落大方,很难想象,这个男孩就是眼前的张敬杰。“女孩是我的女性朋友。现在已经没有联系。”
他也有理想:“我有钱了,想开一个‘和平饭店’。就和周润发电影里的那种,给穷人免费吃饭。”
他信奉周华健的《爱的付出》,还告诉我们:“开心最重要。”虽然他说他现在并不开心。
湖南,广西,江苏,浙江……下一站在哪,他也不能确定。至少现在,他还是背着重重的麻袋,讲着标准的英语,拾荒。
“我每晚都来这里。”这是他唯一能告诉记者的“未来”。
把自己走丢的张敬杰
希望你能找到家
流浪,张敬杰已经把自己走丢了。他坚信能回家就能找回自己。
我们跟他连续两天的接触,除了对这个年轻人报以好奇和惋惜,更主要的是,我们想试着帮他,帮他尽快终止已持续了11年的流浪之旅。
“温州文成县。两面都是山,中间有一条大河,我的家就建在河边。我们家柚子念‘坡’(音),西红柿念‘发噶’(音)。我的二叔名叫‘张学镜’。”这是张敬杰能提供的所有信息,我们一字不漏全记下了。
分手时,我们和他约定,如果有“家”的消息,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我们在那里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