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出生于1939年战乱年代的农民,一个亲身经历从战争到胜利的农民,一个受益于改革开放的农民,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农民,伴随着共和国走过六十年风风雨雨,书写了自己一个平凡农民的史诗。
“那是1939年一个大清早,天出奇的冷,我坐到床沿上哆嗦了一下重新钻回了被窝里,就在这个时候啊听到了一阵响亮的婴儿哭声,那么冷的天,听得直叫人心疼,我当时就用脚蹭了你太公一下:听听,又一个苦命的孩子出生了……”十年前那个冬天,八十多岁高龄的太婆躺在暖暖的日光下,断断续续地给我讲着隔壁那个沈外公的故事,每天重复一部分又增加一部分,那些话语从她嘴里出来,带着一点点神秘的小说味。总是我安安静静地在旁边听着,不时地擦擦她嘴角的唾沫星子,想象一下她讲的故事。当沈外公的整体形象在我脑海里差不多建立起来时,春天的细雨开始悄悄地到来,太婆也在这个时候静静离去了。
去年过年回家看望外公外婆时,我看见隔壁的沈外公躺在躺椅上晒太阳,宛如当年的太婆,那个尘封了十年的故事又开始在我心头弥漫。
1939年那个早上,太婆起床后就去隔壁看望新生的婴儿。走进门就看见俩夫妇一个把着灶,一个拨弄着火,那张全家挤着一块儿睡的床板上躺着两个孩子,没有婴儿。太婆一看就愣了,话还没问出口,那家女主人就抹着眼泪说:“是个男的,生的时候沈家的人就在外面候着,脐带刚剪断,他们就把孩子抱走了,孩子跟着他们总比跟着我们强。”太婆没说话,抱了抱那女的就走了,她明白这其中的无奈。
太婆第一次真正见到沈外公是五年后,一天快到午饭时间,有个男的带着个孩子来敲隔壁的门,他们进屋后不久,隔壁就传来了一阵女人的哭声,伴随着连续几声“囡囡,囡囡”。过后太婆才知道,日本鬼子来的时候,沈外公就被他养母塞在柜子里,亲眼目睹自己的养父被杀害、养母被凌辱。我不知道一个五岁的孩子是否明白这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只从太婆的嘴里知道这个五岁的孩子呆呆的,见着谁都不说话,那个带他来的男人是他叔叔。也许是觉得这个家的贫穷,也许是觉得孩子跟他亲生母亲也没有相处过,总之不清楚出于什么原因,那个男的又把沈外公带走了,成了他的第二任养父。
我母亲刚上一年级时,太婆再次见到了沈外公,这次他孤身一人回到了这个所谓的家。谁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想弄清楚,在那个年代,什么意想不到的事都可能发生,但是这个贫穷的老家绝不会有什么问题。沈外公就这么安顿了下来,一住就是一辈子。回来那天起,他整个生活仿佛就只有三件事:下田、吃饭和睡觉。太婆口中的沈外公永远都是面无表情的,就像第一次见到的那个五岁孩子一样,呆呆的。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暖了神州大地,也缓和了那张呆板的脸,沈外公开始跟别人扯闲篇,开始露出微笑。就在我出生那一年,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正式推行到这个小山村,但是村里人所在小组分配到的竹山都很远,所有人都无法很好地顾及,沈外公主动把这些人的竹山承包下来,开始了他二十年漫长的守山生涯。
太婆在躺椅上给我讲故事的时候,沈外公的守山岁月才过去了一半多,在我成长的记忆中见到沈外公的次数屈指可数。十几岁是个对什么事都好奇的年龄,这个飘飘而来飘飘而去的孤身老人带着极大的神秘,也就有了太婆给我讲的故事。
沈外公的一生都是孤单的,他没有结婚,没有孩子。四年前,沈外公结束自己二十年的守山生涯,回到老家长住,大家开始渐渐熟识。问及这事时,那张历经沧桑的脸上闪过一丝悲伤:“那时的孩子苦啊……现在……你们幸福!”也许他是不想孩子重复自己当年的不幸,只是没有想到新中国成立六十年来会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六十年之于人生,几经沧桑;六十年之于建国,恍若弹指;六十年之于成就,举世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