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热闹闹的正月里,我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在确定是我父亲的家后,急切地说:“明天我要到你家来!”我正迟疑间,他又大声说:“我是你米叔哪,三十年前你爸在我家住过的米叔啊!”
米叔?是他么?总有20年没见了吧。米叔其实不姓米。30多年前,党中央开展路线教育,父亲等大批机关干部下到农村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父亲来到了米叔家。因我在家是小囡,而米叔家的几个孩子年龄也与我相仿,因此我也随父亲去过几次。印象中米叔家除了一床一桌一灶台几把锄头两头猪外,真的别无余物。每天早上,米嫂烧好粥捞饭,总是先给我父亲和米叔盛好饭,再装好两竹筒的饭或者几块红薯,然后才招呼我们吃稀饭。米嫂一边分筷子一边唠叨,他们是正劳力,要吃干的,我们吃稀的,来日会好的,来日会好的。然而由于劳力少,吃口众,也还是时不时地会发生口粮危机。这时,我父亲总会从自家的粮票、豆票里再挤出一点带去,过年时单位里分猪肉,父亲也不忘切上一块骑车几十里给米叔家送去。就这样,米叔与我家就经常走动。因为父亲时不时地要给米叔家送米,所以我们都叫他米叔。
包产到户后,米叔家生活渐渐改善,米不缺了,但米叔来我家的时候,我总时常听到他向父亲借钱,5元10元的。有天深夜,米叔全身湿透,来到我家,神情焦虑,说话结结巴巴,我们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是他第三个孩子得急病刚送到医院,而他的钱不够。米叔是来借钱的,而且数目好大。父亲为难了,不是不愿,而是一下拿出这么多钱实在不易。但米叔求救的目光使父亲无法拒绝,他叫母亲把家里的钱都拿出来,交给米叔。第二天又去银行取,向同事借,凑齐了那个数目。当父亲把钱交到米叔手上时,米叔哭了,哭得很伤心。米叔带着孩子出院后,就再没来我家,只是托人带信来说欠的钱会还的。一开始,我们一家都十分惦念米叔,怕他为了那钱而忧虑伤神。父亲也曾多次想到米叔家去看看,可细细一想还是没去,怕给他增加心理压力。后来,父亲借同事的钱也逐渐还清。再后来,我们就淡忘了。这一别,已有20来年了吧,他此番着急要来,又会是什么事呢?
第二天,米叔真的来了,看上去气色不错。笑呵呵地指着一同来的壮汉说:“这是我三儿,20年前得急病的那个。”
哦,我想起来了,他叫丰收,挺憨厚老成的。我在他家玩的时候,看他家经常发生粮食危机,有一天特地“偷”了一把米,约上他一起跑到后山去种米,企望能长出粮食来。长大后,每想到这件事,都感到很不好意思。我问丰收:“还记得过去一起种米的事么?你当时为什么不拦着我,不然我们还可以多一碗饭吃呢。”
丰收放下肩上扛的一蛇皮袋东西,说:“我知道你心好,况且你是城里姑娘,我不敢说。这不,我们给你们送米来了。”
“是啊,我们给你家送一点米,同时来还钱。”米叔大声说,语气中明显透出些豪迈。
“现在日子过得怎么样?”我父亲试探地问。
“好了!想想30年前缺粮,没米吃。20年前米有了,能吃饱饭了,可是农业税、三提五统还很多,腰包鼓不起来,碰上点急事就没法子。前10年,寻思着要艰苦创业,就举家到广东养鸭,一开始还好,但是针对我们外来养鸭户的税收优惠不多,各种费用开支也大,后来又遭受台风袭击,挣的也不多。大前年听说国家要取消农业税,农民负担要减轻,咱信国家的,就在当年底回了家种田,不但种了自家的田,还租了乡邻的几亩地,丰收买了农机具,农忙时帮别人机耕、机收,每亩地还赚个一百来元的,家里又养了鸡。前年,农业税果真免了,税务局还实行了支持新农村建设的16条政策。咱农民的负担更轻了。”
“那么,你家去年收入有多少呢?”我急切地问。
“4万多,农业税就免了1000来块。比有几年养鸭要少一些,但终归是在自己家乡,没有风吹雨打,老小都能有照应。值啊。”米叔边说边掏出一个纸包,“20多年了,我还双倍的钱。”
“不要不要,只要把借的钱还给我就行了。”我父亲使劲推辞。
“要的,要的。现在生活好了,今后会更好。如今新农村建设红红火火,公路已经通到了我们村,我准备再包个鱼塘,搞生态休闲农业。家也要翻新一下,把环境搞好,欢迎你们来。对了,到秋收的时候,你们一定来啊。到那时,肯定好多了。”米叔越说越兴奋。
窗外爆竹声声。我父亲和米叔还在一边推让,一边热烈地交谈。秋收。是啊,我们,我们大家,我们的国家,不正在期盼正在迈向秋收的季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