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种田的好把式,耕地扬场割麦栽秧,样样拿得起放得下。
看父亲耕地是一种享受。记得我小的时候,每当父亲去为生产队耕地时,我就会乐颠颠地跟在他身后。牛到地头,调整好犁,父亲的精神头就来了,眼睛瞪得像牛眼,根根短发直竖起来,猛地对牛吼一声,颇有点“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的气势,那牛便如听到号令一般,大踏步地勇往直前。遇到忽儿左忽儿右不踩墒的家伙,父亲便会拿出他的杀手锏——两手鞭。当牛走极“左”路线时,父亲左手轻扬牛鞭,鞭梢在空中打个旋,发出炸雷似的脆响,随即如蛇一般恶狠狠地向牛扑去;当牛坚持极“右”路线时,父亲便右手持鞭,毫不留情地给他一鞭子,再调皮倒蛋的牛在父亲两手鞭的打击下,也会老老实实地听从命令,不敢左顾右盼了。于是,犁铧闪过,平坦坦的大地上,像是翻起了一排浪花,那犁沟就像木匠弹的线,笔直!父亲还是村里仅有的几个左手锨、右手锨都运用自如的扬场高手,即使只刮一丝风,他也能把麦子扬得干干净净。
在包产到户前,“耕地两手鞭,扬场两手锨”是我们那儿对一个农民的最高评价。每当人们这样夸父亲时,我就会想:长大了,我也要做父亲这样的农民。
十七岁那年,我高中毕业,放下书包拿起了锄头,成了个农民。那年秋天收完玉米后,我跟着父亲去学耕地,当我扶着犁梢肩搭长鞭吆喝牛时,那头牛像木桩似的呆立不动,还朝我翻白眼,我也想学父亲的样子抽它两鞭子,可高扬起的牛鞭没打在牛身上,反倒落在自己的头上。好不容易耕完一犁地,回头看看,犁沟像蚯蚓爬似的弯弯曲曲。父亲摇着头说:“要想当好农民,必须得会耕地会扬场啊”。我那时因为多喝了点墨水,懂了点科学种田的知识,所以对只知汗滴禾下土的农民多少有点看不起,我不在地说,不会耕地也没什么大碍,现在,不是有人用小手扶耕地脱粒机脱麦吗?
虽然用铁牛耕地打场比水牛省劲多了,但是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前,各种农业机械在我的家乡还是没有普及,主要原因就是两个字:没钱。“人人都种田,只能挣到油和盐”是那时的真实写照。一到春耕夏种时节,田野里依然是镰刀闪闪牧歌悠扬。
近年来,家乡的小伙子大姑娘大都外出打工去了,在家的也都搞了科学养殖,做起了生意,办起了工厂,家家的粮囤是一年比一年高,存款是一年比一年多。人们似乎也变懒了,没有人耕地了,许多的农活都交给联合收割机去做了。以前一到三夏大忙时,没有半月时间别指望粮食进仓,个个都累得腰酸腿疼,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现在三五天后就闲着了。
前些天,我回了次老家,和父亲闲聊时得知,村里已没有人家养牛了,家家户户真的做到了耕地不用牛,扬场不用锨;乡亲们聚在一块儿谈论某某能干时,也不再说他耕地两手鞭,扬场两手锨了,而是说他怎么怎么懂科学,如何如何会赚钱了。说起这些话题时,我看到白发苍苍的父亲眼里闪过一丝失落,但更多的是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