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中央气象台最新监测资料显示,今年第8号台风“莫拉克”的中心7日5时位于……正在向福建北部到浙江中部一带沿海靠近……
我在乡间的路上踽踽而行,听到乡广播站传出台风的信息,知道又一场战役即将打响。
我们村属于台风多发地带,每年都会遭受台风多次的袭击。在我刚能记事的年纪,它就在我脑海里烙下了深深一笔。那是在上世纪90年代,那时大人都还台风将来的信号。那次台风来的时候,我们家老屋也漏了雨,我们只好都躲在二伯土坯房里。二伯说台风天不能睡,我们就席地而卧,彻夜听着狂风呼啸。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风声反倒更加尖锐了。屋顶的一声巨响把大家吓的格外清醒。二伯上楼查看了一下,说:“屋顶的小砖房塌了。”
父亲四周检查了一下,忧虑起来,说:“这房子怕也是顶不住了。”
于是,我们决定往村小学转移。二伯找来一根粗麻绳,他让我们死死地握住,连成一条线,这样才不至于被飞吹走。父亲看我年纪小,另外找了根细麻绳,一头拴着我的腰,一头拴在他身上。小路上的水已经有达膝了,我们结成一条大蟒在狂风暴雨里穿行,二伯顶在最前面,父亲把住末尾。路途虽不很长,但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像是从人流中挤过去的。因为打不了伞,我挣不开眼,甚至有时喘不上气来。在经过一条小河的时候,一股劲风直把我和前面的一个表姐推下了河。表姐力气大,死死地抓住麻绳,自个儿就从水里钻出来。我却没那么一股劲,在水里扑腾两下,喝了好些水。好在腰上系着绳子,父亲把我从死神嘴里硬拽了回来。我们安全抵达,平安度过了台风登陆时气焰最盛的时刻。可是村子却还是因为缺少应对而难逃这一次洗劫:半熟的庄稼让水淹了、许多未经加固的房子塌了,就连我们老屋百年的屋顶也被掀飞了。
到了2000年的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装了电视,台风再无法闹突然袭击了。镇里还给我们村派来了一个新村长,是个懂科学的知识分子。记得那年我刚放暑假的时候,田里的稻子快要熟透,村里稻香四溢,然而村民却没有喜悦,他们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启德”台风犯愁。谷子在水里泡久了就会烂掉,而抢收怕也是来不及了。村长了解了情况之后,立即动员大家鼓足干劲,与时间赛跑,能收回多少是多少,要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他帮着四处筹措,紧急调配了三辆割稻机。
抢收工作紧锣密鼓地开始了。所有能下田干活的人都加入了收割队伍,妇女、老人,甚至小孩也情愿牺牲自己玩耍的时间,生平第一次拿起镰刀。路上来往的都是满身泥泞的担谷人,匆匆忙忙地走着,见面也不闲聊,只是憨憨地一笑而过,然而这一笑却互相提供了无比的干劲。拖拉机和打稻机的轰鸣杂合在一起,响彻整个村子。我深深地被震撼了,我分明看到村民们丰收的喜悦渐渐取替了灾前的恐慌。
村长让夫人烧了烧了几桶的茶,他开着拖拉机给村民们送去。卸下茶桶,他又匆匆赶到镇里参加防台抗台紧急会议。
台风一点点逼近了,起风了,而各家也都快完工了。唯有村头李叔跟不上进度——李娃上外省上大学去了,家里三亩地都需他和李婶来打点。几个好心的村民赶紧过来帮着割稻,只剩最后一亩田的时候,村长来了。
“剩下的算了吧,都收拾收拾回家,再忙下去会出危险。”村长语重心长地说。
大家看着剩下的油黄的稻子,叹了口气,只好开始拾掇已经割下的稻子。李叔却很固执,他把头埋在稻子里不说话,镰刀快速地挥舞,脸色红得有点发黑了。李婶忙过来劝,却被推开了。
“老李,放着吧。”村长又诚恳地劝了一句。
“放着,说得容易!放下了,我的娃儿在外头吃啥?”李老头泪水满了出来,五官拧在了一处。
村长走上去,握住李老头的手臂,说:“台风要来了,我不许任何人的生命受到损害!这一亩水稻淹了是小,你的安全是大!李娃学费的事我会帮你再想办法的,你就先安心回家吧。”
村长把李老头扶起来,李妈赶紧帮忙搀扶,李叔也没再反抗。其他人也都收工避风去了。
那时候,我们一家已经住进了二层小平房,父亲把所有的门窗都用木板加固了。刚准备吃晚饭的时候,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刚开始我们还以为是风吹动门窗的声音,可是不久就有人叫门,隔壁也传来同样的声音。父亲赶紧卸了木板开门。
一个人妇人穿着披这件薄雨衣站在门口,头发被风雨搅得很乱。
“村长说风力还会继续增强,你们得赶紧去附近的学校或老人院躲躲。赶紧收拾一下,五分钟之后有卡车来接你们。”
父亲刚反应过来——这是村长夫人,她就已经快步走到下一家去了。
很快,朦胧中一辆卡车沿着村公路开进来,四周的村民都涌上了车。我瞄了驾驶室一眼,看见了村长,心里有说不出的温暖。
我们都被送到最近的一所老人院。这早已经做了临时处理:老人们都上了二楼、三楼,把一楼腾了出来留给我们,地面还铺上了草席。
我一下车就被告知去门口领一袋面包、一个矿泉水,听说是村长去镇上开会时派人去买回来的。我还真是饿了啊。吃饱饭后,村长拿了几盘棋、几副扑克,让我们自个儿搞点娱乐,而他却一会儿接镇里来的电话,一会儿开车去劝说那些固执不肯来的村民,忙个不停。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暗暗下着什么决心,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
又将是一个十年了,如今的我已经接替了年迈的村长,成了一名大学生村官。台风又要来了,我清楚自己肩上的责任,我要部署防台方案,我会通知村民加固门窗,我会即使根据需要及时转移村民……我会做得和老村长一样好。
一个十年又一个十年,台风照样会来,可是我们无须害怕,台风过后是更清澈的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