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古城:水下世界是寂静的,淤泥终会把一切掩埋,但是,与人类自身的改造力量相比,大自然的演进速度毕竟是缓慢的。所以我们还有机会继续探寻这座古城的角角落落,让时间真正定格成永恒。绘图/左妍
千岛湖下有座城
50多年前,新中国第一座水电站——新安江水电站建成蓄水,造就了今日蜚声中外的浙江千岛湖风景区。但这千岛之湖也淹没了数百个历史悠久的繁盛市镇和村落。现如今,曾经的“锦山秀水、文献名邦”仅残存在水底几处坚守的遗址上,留驻在老人们的记忆里。《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社派遣水下摄影师和文字记者多次前往千岛湖考察,试图用水下和陆上的大量采访还原老人们的记忆。
2009年11月的某个傍晚,我们到达浙江淳安县千岛湖镇。想要探访的狮城(原遂安县城)还在几十公里外的湖水之下,我只好到中心湖区游船码头转悠。现在的淳安县由原淳安和遂安两县合并而来,现在的千岛湖镇在合并之前称为排岭,原是松林蔽日满目苍翠的大山,现在成了三面环水的小半岛。
1800多年前,三国天下,战乱纷起群雄争霸,经过几场与当地割据势力和山越土著人的惨烈战争,东吴悍将贺齐终于拿下了歙县周边的广袤地区,孙权传书嘉奖,贺齐升任威武中郎将。军帐之中面对军事地图,刚升职的贺将军胸中豪情激荡,从棋盒中取出两枚棋子轻轻地放在了地图上,举手间便敲定了淳安和遂安两个县的县治所在。
很难说清楚,这两座有上千年历史的古城被沉入水底究竟是对是错。如果健在,它们也许与国内众多古城一般,沦落在现代化的浪潮中,或改头换面、或不伦不类。沉入水底倒也好,毕竟让人们多了一个念想,水底下的千年古城,多么令人神往!
新安在天上,古城入水中
国际考古界把水下遗迹,包括沉船和建筑物,称为“时间胶囊”。由于水中没有风暴侵蚀和烈日暴晒,也少有人类社会的侵扰,因此建筑物在水里往往能够保持相对稳定的状态。它们就如同一个个密封的时间容器,把久远的历史凝固在一个点上。
由于千岛湖水的屯集是一个极其柔缓的过程,水流没有对房屋造成冲击和破坏,而且水温常年保持在10—20摄氏度左右,所以当地人都认为无论是城墙还是城内民房的木梁、楼梯、砖墙会依然立着,没有腐烂。
我们此番前来,正是为了用影像让水下封存的历史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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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城得名于原遂安县城北部的五狮山。它从唐朝武德四年(621年)起作为遂安县治,到1959年千岛湖形成被淹,历1339年,一直是原遂安县的政治、经济、文化和交通中心。千岛湖形成后,原来的高山变成了小岛,叫五狮岛,现位于千岛湖风景区遂安列岛东端。
新安江流域水系绵长,古徽州休宁县的众多河流在屯溪集结形成渐江,渐江来到歙县浦口与练江汇合,形成新安江。新安江由安徽的深渡,经淳安县进入浙江境内,在不同的地段又变成了富春江和钱塘江。
新安江刚入浙江境内,就得大河武强溪汇入其中,两河各有一镇——淳安和遂安。由于历来是舟船上至徽州府、下至杭州的水路主道,所以当年贺将军落子的这两个县城都是重要的交通枢纽。沿岸集镇列列,商贾繁荣。不仅安徽所长的物资都要从这里运往浙江杭州、金华以及江西各地区,本地广袤的山林土产也相当丰富,茶叶、药材、木材、桐油等都有各地商人前来采购,本地人到外地去做生意卖土产的也多。由于毗邻安徽,当地在建筑和生活习惯上都以徽派为主,一片片粉墙黛瓦的屋舍点缀在新安江的碧波之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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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岛湖催生了新中国第一批水电移民
湖水所淹没的,不只是千年古城和村镇。无数悲欢离合的故事、跌宕起伏的情感也都被淹没在了那静谧的湖水中。……
《新安江大移民——国家特别行动》一书的作者童禅福是一位贺城(老淳安县城)的移民。童禅福曾任浙江省民政厅副厅长,他的故乡在原淳安县松崖乡,移民时,他刚七八岁。但1959年4月15日举家搬迁时的情形,却依然历历在目:“父亲吆喝众人砸下灶台上的那口铁锅时,年过六旬的奶奶‘扑通’一声跪在灶头前,号啕大哭,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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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5月24日,时任中共中央华东局第三书记的谭震林在上海苏浙皖主要领导参加的会议上当场拍板,“为了全局利益,只得牺牲局部利益”,决定上马一级水电开发。就这样,为了上海、杭州等大城市的用电需求,国家用淳安、遂安古城及周边的986个村镇、安徽6个乡镇,还有30万亩耕地、26万间房屋以及29万移民的代价,换来了一个足有3000个杭州西湖那么大的水库和66万多千瓦相当于当年14个浙江省需求的发电容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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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人民之无限小”成全了“国家之无限大”,淳安由一个余粮县变成了缺粮县,由浙江最富庶的甲级县变成了贫困县。“淳安县先后经历了倒退10年,徘徊10年,恢复10年的痛苦历程。”童禅福说,“即便是现在,当年移民时的遗留问题也很多,很多人多年后都没有拿到应有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