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05月13日讯 郑嘉励打开办公室大门,一股子憋坏了的霉味,冲鼻而来。也难怪,他算了算,十多天没回来了。
在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作为一位普通的研究员,这样的回家频率,算是幸福的了。
280天,这是一年中,他们在田野中“流离失所”的平均天数。
他们的办公室,在野外。从都市到村野,出繁华入粗朴,几个月泡在墓地、矿洞、碎瓷片间,三过家门而不入,这是考古工作者的生活常态。
“喏,我的生活在这里。”郑嘉励从随身带着的斜挎包里,掏出一本薄薄的笔记本,黑色封面。打开一看,密密麻麻的繁体字,这页是草书,那页是端庄的小楷,“我偶尔在工地上写写字。”这位文艺70后,把考古笔记,当成练字的一种方式。
采访到下午5点10分,郑嘉励的手机响了,“你什么时候能回来?”电话那头,是太太温柔的声音。他答应10岁的儿子,陪他看一部美国动画片,两天后,他又要带着考古笔记,走向荒冢深处。“不然等我回来,又要下档了。”
笔记的封面很挺括,写了3页,看来是新换的。他打开柜子,哗啦啦,一叠叠硬面抄、软面抄,便签本,迎面倒下,记者数了数,大概有30多本。“很久没理了,都是以前的墓志笔记,读书笔记,田野笔记,见到什么记什么。”
郑嘉励在考古所工作了18年,做过史前考古,也做过瓷窑址考古,这十年,他的研究方向,定在了宋元考古,尤其是宋墓的调查和发掘。可他在做的事,却和我们理解中的考古,相去甚远。
这两天,他正在义乌考古发掘“4月24日,义乌蟹钳形冯氏家族墓”,他画下了9块墓地的排位图,又把墓碑上的文字,一一抄下。有些风化的,看不清的字,就用方框来代替。每看到一块墓碑,他便坐下来,抄录墓碑上的文字。浙江出土的宋元墓志,录文、点校,全被他记在了本子上,还整理出了《丽水宋元墓志辑录》,接下来还要做台州的、温州的。考察浙江宋墓之前,曾把《宋会要辑稿》读了七八遍。
墓葬,是考古工作者最常接触的东西。曾经有位考古太太,这样揶揄丈夫的职业:“远看像挖土的,近看是挖墓的,原来是考古的。”郑嘉励在老家玉环的母亲,也“嘲笑”过他:上这么多年学,还不是跟她一样,照样拿锄头。
“考古人,不是‘挖宝’的。我们是手拿锄头,动手动脚找东西的书生。”他这样解释这份工作,“我们以田野的方式做学问,必须独立思考,冲破表面,看到本质。”
整整两页,他把方孝孺为元代医学家朱丹溪写的坟庵记《孝友庵记》,全抄了下来。“方孝孺说古人生前聚族而居,死后族葬,有罪者不能葬入家族墓地。文艺青年很容易被这番感慨忽悠了,以为族葬是古代历史的常态,其实,这是理学家标榜的理想主义,除了《红楼梦》里的大观园,普通人家很难办到。”郑嘉励说。抄完书,他去义乌赤岸的朱丹溪墓地一看,其实只葬了两代人,仅三个家庭成员。
笔记里,各种看不懂的墓主人名讳、世系、卒葬年月,在普通人眼里,只是冷眼旁观的证物。曾经,郑嘉励也只把一块块冰冷的石头,当成考古史料。“我的任务是整理古物,至于古人的亲情、生死、悲欢,与我无关。”
那次,为了了解丽水山区宋元明时期的银矿和铜矿,他得去矿洞勘查。矿洞所在的山脉,高耸入云,人迹罕至。他坐车到云和,花了4小时,从县城开车到山脚下,又是4小时,爬上山,再4小时,然后匍匐进洞。爬到一半,他往里扔了一块石头,“咕咚咕咚”,深不见底。再往里爬,见到了许多骷髅骨,他意识到,这是古代矿工的生命,是古代底层民众为生计卖命的见证。
那一刻,他想到了陈寅恪的一句话:理解之同情。“还原历史,仅仅只有知识是不够的,唯有感同身受,触及人的情感、趣味和思想,才是真正的考古普及。”
考古到底是什么
考古是什么?每个人心中有自己的答案。
田野是考古学家人生的舞台,无论寒风凛冽,还是烈日当头,他们始终在考古工地探方中,用手中的小锄头、小手铲精耕细作,来来回回地辨识土色、划地层、找遗迹。当文物露头后更是忙碌不停,迹象的剥剔、遗物的清理需要福尔摩斯般的观察力和极端的耐心,还要给所有的地层、遗迹遗物绘图、记录、拍照。晚上则要挑灯夜战写报告。
考古是什么?与繁华的物质世界相比,它是一个创造知识、探索历史的沉默过程,它反对急功近利,反对浮躁,它需要专注、执着、勤奋、淡定、坚守……当这些词汇集,考古便是一种精神,考古人也便成为“最美的人”。
考古是虔诚的九十度鞠躬
考古是在泥地上睡一个觉
考古是大太阳底下抡锄头
考古是280天呆在野外
考古是呆在空空荡荡的深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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