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对象：卢礼阳 民国史学者《温州文献丛书》整理出版委员会专职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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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图书馆副研究馆员(以下简称卢)
专栏主持：金辉(以下简称金)
每一个时代每一个城市都有几个特别的人
他们的才气和执著使那个城市的名字被别人记住
——这是著名台湾作家龙应台的句子。
温州也有几个让别人记住这座城市名字的人，他们以自己的特别努力把温州推向世界，让世界知道温州，因而自己也成了温州的一个符号，卢礼阳就是一位挖掘温州文化符号的人。
几年来，他与温州文化人一起，为整理出版《温州文献丛书》披星戴月，四处奔波，将沉埋千年的温州先贤文献重现天日，让温州文化走向世界。国内外不少专家学者通过这批文献知道了解了温州，接受了温州文化的符号。卢礼阳为此付出了不少心血。
与卢礼阳曾经是同事，共同服务于温州日报。他瘦瘦的，而且瘦得只见骨架，瘦成了他外貌显著的特征。然而，他做学问的诚笃、文史知识的扎实，在单位里是人知人晓的。当同事称赞他时，他总是一脸的腼腆，连忙作揖致谢：“折寿，折寿，羞煞我也。”他为人处事与我相似，也有点清高，不为一些人所了解。
通过这次采访，我翻阅了他的学术成果以及有关他的资料，并且认真地与他作了交谈，总算读懂了卢礼阳，而且与龙应台的句子产生了共鸣——卢礼阳有着自己的才气和执著，他对温州这座城市的文化有着自己的努力。
卢礼阳，1963年12月出生于永康县金川公社坑口大队外祖父家，原籍永康市芝英街道儒堂头村。小学、中学在家乡就读。中学期间，因物理与外语“特短”，高考三次方才考上大学。1984年毕业分配来到温州，先后供职于市水产公司、温州日报、温州渔政处等单位，担任过助理工程师、编辑、渔港监督员等。1991年借用到《温州市志》政务卷编修组，为期一年有余。2001年7月市政府启动《温州文献丛书》整理出版项目，受命任《温州文献丛书》整理出版委员会专职委员，担负日常业务达六年，为整理出版规划的顺利实施付出大量心血，受到社会各方面的认可。现为市图书馆副研究馆员。
多年以来，卢礼阳的研究方向为民国史与温州地方文献。已出版著名民主人士传记《马叙伦》；地方文献专题《刘景晨集》(与李康化合作)《黄群集》等，收罗完备，体例得当，得到同行好评。市旅游局、市政协文史委员会、乐清市社科联等还曾委托其承担相关课题，有的已出版(如《温州山水诗选》)，有的已取得阶段性成果(如《温州旅沪同乡会史料》)，有的正着手进行(如点校民国《雁荡山志》)。
不是偶然：学水产的成了文史专家
金：堪称温州历史上一大文化工程的《温州文献丛书》整理出版工作已经完成，你们编辑部成员从开始到结束，为这项工程立下了汗马功劳，温州文化因你们的努力而愈加光彩夺目。
你是个很用功的人，忙好了《温州文献丛书》之后，又要忙碌什么呀？
卢：《温州文献丛书》整理出版工作，历经六年半，出版四辑40部48册，目前各项业务就要画上句号。我们接着进行的是《温州文献丛书》续编，目前定名为《温州文献丛刊》，第一批8部去年9月签订约稿协议，3部已经脱稿，其他5部除了篇幅较多的《林损集》，预计上半年都会完成。我本人承担一部民国人物诗文集的编校任务，如今结集为五卷，五月上旬交付安徽一家出版社。民国《雁荡山志》则列入《乐清文献丛书》，正在合作整理中。
金：有人曾问我，卢礼阳是上海水产学院毕业的，学的是水产加工和制冷工艺，属于工科，怎么会去钻故纸堆，研究与他的专业不搭界的文史？
卢：是啊，我在大学里读的专业是水产，偏于工科，可是这么枯燥的专业我喜欢不起来。读中学时，我语文、数学成绩突出，高中二年级全校作文比赛得过第二名。第三次高考成绩虽然不低，可由于体重只有40公斤，也只能接受第三志愿，当时上海水产学院招生办的同志很不放心，特意问了体育老师之后才决定录取。父母亲认为，我这样瘦弱的身体以后不用下田干体力活，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可是我的兴趣不在与水中的鱼类打交道，而喜欢在青灯之下的故纸堆中讨生活。因此，在大学里我就自学《大学语文》《目录学教材》等自找乐趣，同时与全国各地一批楹联工作者建立联系,开始楹联资料的搜集整理。
工科四年，有一件事情对我影响不小，记忆犹新。那是入校的第二年(1981年)底，上海高等院校(理工片)在青年宫举办纪念“一二·九”运动四十六周年历史知识竞赛，党史教研室的施老师推荐我与另两名高年级同学参加，我们三人组成团队代表学校参赛，取得了好名次，为学校争了光。我至今还保存着这张小小的比赛证，编号4503。这也许是我正式从文史知识中获得的第一次荣誉。
那是机遇：走进《温州文献丛书》编辑部
金：虽然不喜欢水产专业，可是你是因水产专业毕业的大学生分配到温州的呀。这也是水产专业给你创造了机会。是不是这样？
卢：那倒是的。1984年大学毕业时由国家包分配。我所在班级6名浙江籍同学，其中萧山一位同学报考研究生，因而6个名额给5个同学分配。其他4人去向明确，而我倒有两个地方可挑选：温州市，黄岩县(当时还没有改区)。理由不外乎我老家永康与这两个地方邻近。当然，我选择了温州。报到上班了，人事科的同志陪我从环城东路走到三官殿巷73号，上三楼，告诉我，这就是筹建冷库办公室，先在这里工作一段时间，以后待龙湾开发区的冷库上马，你再到状元上班。原来这一年5月，温州成为全国进一步对外开放的沿海城市之一，采取补偿贸易的方式引进日本设备建造千吨冷库，因此向上海水产学院要求毕业生分配指标。否则舟山已经有一所浙江水产学院，也用不着“节外生枝”了。可见是改革开放的大背景，我才成了新温州人的一员。
金：你来自永康，应属新温州人，这就更有意思，更值得我打破砂锅问到底了。是否可以这么说，温州的乡先哲并不是你的乡先哲，温州的乡邦文献也不是你的乡邦文献。那么你是怎么喜欢上温州乡邦文献的，其中有什么秘密吗？
卢：首先是生活在温州这座城市，因为我妻子是温州人，她热爱家乡。我们1989年成的家，温州的亲戚人情味非常浓，朋友们对我也特别关照，生活中的温州故事熏陶了我，让我了解了温州。特别是我两次触霉运，两回做手术，是他们的关照才使我挺了过来的。我深深觉得在温州很温暖，温州很有人文情怀，因此我不仅喜欢温州的人，也喜欢上了温州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正如一位好朋友说我是“因为爱爱人，所以爱爱人的家乡；因为爱爱人的家乡，所以才爱爱人家乡的乡邦文献；因为爱爱人家乡的乡邦文献，进而爱爱人家乡的山水风物，推己及人，由近及远，化无机为有机。”其实这既是一种缘份，更是一份义务。
金：真是大爱无疆。后来你到温州日报编周末版，我们成了报社的同事，这是我知道的。后来不知怎么你去了渔政处。不过你去《温州文献丛书》编辑部，你的才能得到了充分的发挥。这是市政府领导的慧眼识人才啊！
卢：这是一次机遇。记得是2001年5月23日，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午，我接到三个电话，被告知同一个信息：就在这一天，市政府邀集学术界代表人士商议，决定启动地方文献丛书整理出版工程，会上马允伦先生、胡珠生先生举荐我，得到市政府主要负责同志的首肯，表示“透支”一个编制，调我专门从事这项业务。马先生事先并没有与我通气，他主动提名，介绍卢礼阳同志如何如何。胡先生马上赞同，补充说这位同志写的传记《马叙伦》有分量，相信他适合这一岗位。所以不久市里公布《温州文献丛书》整理出版委员会和编辑部工作班子，我这名编外人员名字后面括注为“(市图书馆)”。一个半月之后，我正式到那里工作。从此我处理编辑部日常工作，与一批老专家朝夕相处，度过了难忘的六个寒暑。其间，我自己也整理完成了《黄群集》《刘景晨集》两部书稿，学术上得到锻炼提高，可谓终身受益。
两部书稿：得到许多师友帮助
金：市政府领导重视温州文化建设，关心支持《温州文献丛书》的出版，已经成为温州文化界的一段佳话，这是很难得的啊，温州不少文化人至今仍在津津乐道。
在担负整理出版日常工作期间，你个人也完成了《黄群集》《刘景晨集》两部书稿，你能介绍一下这两部书的情况，好吗？
卢：凑巧的很，黄群、刘景晨均曾担任国会议员，在北京为推动宪政事业奔走呼吁，而且先后被推选为温州旅沪同乡会的掌门人，致力于维护旅外乡亲的合法权益。黄群除了1947年上海私立合众图书馆委托顾廷龙校印《敬乡楼诗》三卷外，其他文稿均失散在外。我在整理《黄群集》中通过爬梳《浙江公报》《晨钟报》《申报》等，寻检到了黄群若干政论、讲话、启事、函牍、序跋、联语等，另编为七卷(即合计十卷)，其中《关于政府违背约法发表命令之质问书》《哭济武先生(汤化龙)并述其主义于同人》等多篇重要文章，对了解他民国初年的政治主张和社会活动很有历史价值。
刘景晨先生在温州是个重要人物，我在整理《刘景晨集》中得益匪浅，主要有两点收获。一是搞清楚了他在缙云县知事任内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蹲了三年大牢，这可以看卷上“公文”中间的电报，以及附录三“缙云命案”八份档案。二是梳理清楚温州“第一号右派”刘景晨落难的原因与经过，通过采访温奕辉、吴行健、方家溪等知情的老先生，查阅1957年的报纸与档案，在年谱相关年份予以翔实记载，还特地编制“反右期间见报文章篇目”，以见证当年一段历史，注意到在那么复杂的处境下，仍有人不避嫌疑写信慰问、发言为他辩护，体现了难得的人间温情。
金：我曾在《光明日报》读到有关评论你撰写的《马叙伦》一书。马叙伦先生是民主促进会的创始人，可不是温州人，也非你的同乡，你是怎么想到研究他的？
卢：我从大学时代开始就有意识换换专业“口味”。毕业之后关注的课题中有一项客籍文化人与温州，1988年上半年我连续发了三篇，蔡元培、朱自清、叶圣陶……那么第四篇写谁好呢？这才找出马叙伦的《石屋余渖》《石屋续渖》，因为印象中目录旁边标过“作者系陈介石弟子”一行字，重新翻看，于是又一篇习作完成。当年12月见报后，胡今虚先生主动约我扩充改写。胡珠生先生、马允伦先生更是勉励有加，热情指点。马老师告诉我，“马叙伦先生是我的太老师，我出生那天家里刚好收到马先生的来信，所以父亲为我取名允伦，希望我长大之后，以恩师马叙伦为榜样。”这从一个侧面也可看出马叙伦的人格魅力。
马叙伦是陈介石(黻宸)的弟子，陈介石是瑞安人，在民国政坛和学术界很有影响，他的学生里面有不少杰出的人物，如马叙伦、冯友兰、许德珩等。马叙伦追随陈介石十七年，两人情逾父子，可以说马叙伦是温州人的学生和朋友，他的经历和事迹温州不少同时代人不会没有记载。这是有利条件，也促使我下决心选择马叙伦为研究对象。仅以夏承焘为例，他的日记就出现了马叙伦四十几次之多。这其间得到许多师友帮助，才有了点成果。
一个舞台：在古籍部找到自我
金：你可真是不容易啊。记得你在前面说到，当年你因体重偏轻而影响你的高考录取，至今你仍还清瘦啊。我想问你，你这样的瘦弱体质，却仍坚持刻苦的研究，是不是凭借着坚强的毅力，其中有故事吗？
卢：那也谈不上啊！原因我是半路出家，了解自己的优势与弱点。何况头部受过伤，用脑时间稍长一点就会头晕。这就提醒我，凡事只能细水长流，慢功出细活。这是逼出来的，不是我特别坚韧。
我非常感谢图书馆领导给了我古籍部这一平台，这个平台让我找到了自己的舞台。还有温州文献丛书编辑整理出版委员会的领导及馆里同事都对我很支持。其实，一个人要做成一件事并非一人能完成的，而是众人的支持，个人只是坚持下来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