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川坐在三门县人民医院病床上

　　浙江在线记者梁国瑞 11月19日发自台州

　　“让我再活3年就好！” 11月17日，躺在三门县人民医院的病床上，70多岁的何小川说了这样一句话。

　　花白的头发贴在瘦削而满是皱纹的脸颊上，斑白的长眉毛下，他的眼神异常坚定。

　　说何小川是个好人，三门县亭旁镇挂帘村不会有一个人反对。

　　挂帘村132户村民都不会忘记，13年前，已有千万资产的何小川，抛下蒸蒸日上的事业，在将近60岁的时候，回到穷山村当村干部，带领亭旁镇最偏远的山村脱贫致富。

　　一呆就是13年。在这个深藏在湫水山脉深处的穷山村里，何小川带着村民修通了8.5公里下山的水泥路；筹款改造出510亩茶园，让每户人家每年都有了几万元的收入；因地质灾害年年塌方的村庄必须整体搬迁，为了新村庄的建设，70多岁的他每日早出晚归，日晒雨淋……

　　“我一直记得白求恩的事迹，那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何小川说，他说不出太多的大道理，他对记者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自己从小就受到党的教育，作为党员，就要为老百姓服务。

　　他终于病倒了。但就是在病房里，他的床头都放着新旧两本通讯录，每天几通电话，询问新村庄的建设进度。

　　“他有千万资产，完全可以安享晚年的，如果不是为了大伙儿，他图什么呀？”村民们都说，何小川是个好人。

何小川一手创建的厂，已经撒手交给儿子。

　　“不答应村民们的请求，我会愧疚一辈子！”

　　何小川其实是村民请回村里来的。

　　1996年，下山打拼10多年的何小川，建起了三门县汽车标准件厂，生意蒸蒸日上，资产上千万。

　　就是那一年，老家挂帘村村委会主任何昌寒突然进城来找他，要他回村帮忙主持工作。

　　原来，当时的挂帘村不通公路。村民盼了十几年，但是，村干部不团结，村民闹分歧，公路老是修不通。

　　比修路更急人的是吃饭问题。挂帘人靠种田糊口，但十几年来，人口变迁大，田地却没调整。结果，有的人家一个人吃饭，有5个人的田；有的人家5个人吃饭，只有一个人的田，粮食不够吃。

　　何昌寒上任的第二天就分田。但是，村民冲上来，一把抢过村里登记土地的账册，当众撕了。

　　怎么办呢？有人提议说，请小川回来。

　　何小川是挂帘人，那年已经58岁。20岁入党以后，他当过多年村干部，处事公道为人仁厚，村里人都信他服他，“只要小川说的，我们就去做！”——何小川的威望到了这个地步。

　　上世纪80年代，响应“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号召，何小川下海经商，成了千万富翁。但是，一直以来，何小川都没有忘记乡亲们，在他的厂里，有很多都是自己村里的村民。

　　于是，何昌寒硬着头皮，进城去请小川。何昌寒并不抱希望，已经下山脱贫，资产上千万的大老板，还愿意回穷乡村？

　　何小川回了一趟挂帘，村里的老人结伴找他，恳求他回来。

　　看着穷困的老乡，看着乡亲们恳求的眼神，何小川心里五味杂陈：这些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相亲，外面生活都好起来了，他们还要为口粮发愁，有的人甚至几十年没有下过山……

　　“一个人富算什么富，大家富了，才是真的富！”何小川暗下决心，一定要带领村民们脱贫致富！

　　可是，这个想法跟家里一说，不但3个儿女死活不赞成，就连相知相守几十年的老伴也极力反对，“你都快60岁了，不愁吃不愁穿的，还回那穷地方受什么苦啊！”儿子何建华十分不解。

　　家人不支持怎么办？何小川第一次当着儿女的面撒谎：“山上空气好，我回去住一个礼拜。”说完这句话，何小川就去了挂帘。

　　其实，家里人都知道何小川的脾气：他这一去，肯定就要在那里待下去了。

　　果不其然，一星期后，何小川把厂里的事务全部交给儿子，和老伴一起，从城里又搬回山村，住进以前的老屋。

　　去过挂帘村何小川老宅的人，都很难相信，这是一个千万富翁的住所：两层的小楼，全用石头堆砌，唯一现代的东西，就是门前蛛网样的电线……

　　就是在这样四处漏风的石头房子里，何小川一呆就是13年。

　　放弃安逸享乐的晚年，换回操劳奔波的穷苦生活，何小川可曾后悔过？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何小川对记者说，当时，自己回村看到村民日子还这么苦，辛苦一辈子也赚不到钱，“我心里很难受啊，不答应村民们的请求，我会愧疚一辈子！”

整个挂帘村竟然看不到一间砖瓦房。 

　　“既然大家选了我，那就要干好！”

　　一回到挂帘村，何小川就被任命为村党支部副书记。此后，挂帘村第一次海选村委会主任，他高票当选。何昌寒当选村党支部书记。

　　小川回村后，和何昌寒等村干部一起，3天分好田，两个月接通自来水，然后，开始修公路。

　　修路须迁坟24座，何小川要一一落实新坟地。缺劳力的，他帮着抬棺材；经济困难的，他出钱资助。有3位坟主对新坟地不满意，他们看中了小川家的一块地，小川竟也答应了。

　　何昌寒还记得当时的场景。修路要钱，但挂帘村没钱。何小川就发动村民出劳力，但不摊派一分钱。他向镇里、县里求助，得到支持。铺水泥路面时，按政策需要村里资金配套，他打报告给林业局要来砍伐指标，卖树卖毛竹筹集资金，不足部分自掏腰包垫付。甚至，铺水泥路面的7个月，工程管理人员、司机和客人都在他家吃饭，顿顿一两桌，有鱼有肉有海鲜，全是何小川自己掏的腰包……就这样，一条8.5公里的水泥路修好了。

　　路是修好了，可是挂帘村的穷根并没有就此拔掉。何小川没有停下脚步，开始拔除挂帘村的穷根。

　　挂帘蛰居深山，村民主要靠种番薯，做番薯面赚点零钱。有些缺劳力的村民穷得没一套出门的衣服。挂帘如何治穷?

　　何小川和何昌寒商议，决定利用挂帘海拔高、没污染的优势发展茶叶。于是，何小川和村民们一起挥锄开荒，辟出510亩茶园，贷款14万元买来茶苗。

　　两年后，即将采摘茶叶的时候，茶园无偿承包给全村各户。而且，10年之内，茶园的收入全部归村民所有，10年以后才收回归村集体。

　　从此，茶园成了下金蛋的“鸡”，茶叶成了村民的大宗收入，多的一年八九万元，少的上万元，孤寡老人摘鲜叶也能赚回几千元。此后，何小川又向有关部门申请，每亩茶园要来150元扶贫资金和150元奖金，把贷款还了。

　　13年来，何小川一趟趟跑县城，要来各种扶持资金上百万元，从来没报销过一分钱差旅费、招待费。一连3届，何小川都高票当选村委会主任。

　　自从回到挂帘当村干部以后，何小川再没有管过城里的工厂，将全部身心都扑在了带领村民脱贫上。

　　毕竟是70多岁的老人了，没日没夜的操劳，让何小川的身体日渐垮下来了。家里人不断劝阻他，让他少操点心，多保养身体。儿子何建华甚至跑到村里，哀求村民们，不要再让父亲当干部了！

　　其实，何小川也想过退位让贤安享晚年。“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了，我也想过不干了，把机会让给年轻人。”

　　去年4月22日，第四次村委会海选。何小川恳请村民们，不要再选他，他已经71岁了，如果不选他，他愿意捐助5万元给新的村委会。结果，挂帘村286张选票，小川还是得了252票。

　　家里人也曾想过让何小川推掉这个职务，实在不行就多让其他干部做工作，自己少操心，多养身。可是，小川就像是上了发条的钟表，一刻都停不下来。

　　“大家没选我就算了，但既然大家选了我，那就要干好，不能辜负大家的期望！”11月17日，躺在三门县人民医院的病床上，何小川这样描述自己当时的想法。花白的头发贴在瘦削而满是皱纹的脸颊上，斑白的长眉毛下，他的眼神异常坚定。

13年来，有千万资产的何小川就住在这样的石头房子里。 

　　“再活3年就好，我要看着村民住进新房”

　　毕竟是70多岁的老人家了，何小川的身体经不起这样折腾。

　　2007年4月的一天，何小川发现自己尿血，经诊断为前列腺癌，旋即开刀。

　　让所有人都不相信的是，出院以后，何小川在县城的家里才休息了几天，就不顾老伴和儿女的坚决反对，又回到了村里。

　　何小川对家人说，挂帘村面临一件大事，这件大事，比起自己的身体，重要不知道多少倍。看着他眼神里的焦虑，家里人知道，不能把他留在家里。

　　他说的这件大事，就是挂帘村的整体搬迁。

　　挂帘村，实如其名，房屋像帘子一样，一排排挂在半山腰上。然而，这座大山是活的，时不时喘息。

　　村里的老人们告诉记者，最近几年，村庄所在的山年年塌方，虽然小塌方只压死了几头牛和猪，没伤到人，但村里人都很不安。

　　99岁的何昌浪说，他12岁那年，挂帘对面的大山突然倒下来，埋掉了山下的谢家村，只剩下一个外出的卖糖货郎，回来后发现村子整个没了。以后，挂帘对面的山就被叫做“倒山”。

　　2007年，省里确定挂帘村处于地质灾害点，必须整村迁移。回村后，何小川每天背着药壶勘察新村址。

　　期间，何小川陆陆续续做通了32户人家的工作，让他们搬出危房，住到亲戚朋友家去了。

　　可是，全村100多户人家的安危，却成了小川最大的心病：“如果不给他们安顿好，全村人如何过日子？我让他们搬出来，不造好新房，又怎么跟他们交代？”

　　2007年11月26日，新村址选定。何小川垫资80多万元，何昌寒垫资20多万元，开工平整土地。

　　从那时开始，何小川就天天往工地上跑。

　　村里人都不会忘记这样的场景：就在村里老房子不远处的小山坡上，何小川略弯着背的身影，从早到晚，日复一日地出现。这里，将是全村近500口人，今后的新归宿。

　　夏有烈日，冬有寒风，70多岁的何小川不管刮风下雨，都要亲自到工地上看着工人们施工。村民何金赏说，排水沟的每一块砌石是不是牢固，何小川都在一旁盯着。看见有些马虎的地方，他就叫返工。何小川说，这是以后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

　　然而，土地平整进展顺利，何小川的身体却顶不住了。那是今年夏天，烈日当空。何小川正在工地上，突然说：“我站不住了。”没等旁边的人反应过来，何小川一头栽倒，昏迷过去。

　　村民们赶紧把他送医院，诊断结果是癌症复发。

　　何小川再次住院治疗，但出院后，他又回村了。就这样，住院了又出院，出院了又累倒……光今年，他就进出医院达9次之多。

　　就在前不久，何小川再一次住进了医院，一住就是半个月。

　　白天，何小川笑呵呵地接待来看望他的村民们。晚上却偷偷流泪。他对老伴说：“我心里愧疚啊，迁村的事做了一半就撂下了，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弥补了。”

　　何昌寒跑到医院劝他安心养病，不要过多考虑迁村的事了。何小川却仍放心不下，说：“老伙计，如果我能等到新村建房的那一天，你一定要告诉我，让我看一眼啊。”

　　让何小川感到欣慰的是，何昌寒还带给了他一个好消息：下周，新村建设工程就要招投标了。等招投标一结束，工程马上就能开工。按照预期，明年年底，全村人都能搬进新家去！

　　但是，病情继续恶化，何小川开始非常担心自己的身体，能不能撑到村民搬进新家的那一天。

　　就在记者采访何小川的前一天，护士给他抽血化验时不小心说漏了嘴，等反应过来，话已经出去了一半。敏感的老人家却实实在在听在心里，他对老伴说，医生刚才说我可能不行了，明天这些媒体说要来采访我，不知道等不等得到。

　　老伴连忙告诉他，护士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是你理解错了！

　　何小川没有继续深究，只是眼神里又多了一丝不舍：“我不要再活10年，让我再活3年就好，到那个时候，村里的新房肯定都造好了！”

即使在医院，何小川也不忘记给村里打电话，询问新村工程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