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炮委员”葛剑雄是个率真的湖州人。
关于葛剑雄，人们最深刻的记忆是：去年全国两会，这个微微驼背的学者站起来直接质询教育部长，要求有关部门对2012年考研泄题事件作出答复，并向全体考生道歉。
他的名字，跟“大炮委员”紧紧联系在一起。其实，这是个和蔼的小老头，喜欢穿深蓝色裤子、灰色衬衣，将手背在身后微微笑着。葛剑雄从不用手机，记者通过发邮件约他采访，每年两会期间，采访一般会持续到深夜。
生于1945年的葛剑雄是浙江湖州人，新中国历史上首批文科博士，专长于历史地理、中国史、人口史、移民史等方面研究。在现实生活中，他喜欢记笔记，打字速度很快，爱较真。他现任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为了图书馆关灯节能问题，会跟学生吵架。
昨晚，在北京会议中心，葛剑雄接受了都市快报专访。被称为“大炮委员”，葛剑雄很感慨，他强调要说真话，但一定要实事求是，而不是哗众取宠。“专家学者的责任是在调查研究基础上作出判断、提出建议。”他说，现在社会上有些人根本不作调查，抓住个案就随便发议论、做文章。“这样的讨论看似热闹，这样的言论貌似犀利，实际却是混淆视听，误导舆论，蒙蔽公众。”
谈履职
如果教育部在报纸上发个消息就算答复
要政协干什么？我们要维护政协的权威
都市快报：很多人为了减轻孩子的压力，在孩子初中、高中直接送美国念书去了。你怎么看？
葛剑雄：美国的教育有很多先进理念，但并不都适合孩子。我女儿在美国念了一年小学，她说美国老师教我们想象，中国的教师教我们跟着走，差别就是这个。
她在国内报名献血，很多人不理解，说你父亲是教授，母亲是医生，随便开个证明你可以不用献血，我女儿反而觉得很奇怪，献血不是一个人应该做的事情吗？这些观念绝大多数都是短短的一年里面在美国的学校里形成的。但孩子已经在国内生活一定时间，或者不是一辈子生活在美国，他回国不见得就适应。
所以现在家长用脚投票，但我相信未来有些人也会后悔(因为孩子回国不适应)。所以我主张，如果家庭教育基础好，准备让他国外定居，可以早点送出去。
都市快报：对教育公平关注的同时，你也关注到很多孩子的出路太少，有什么建议？
葛剑雄：最重要的是义务教育的均衡，很多问题都可以解决，至少可以保证儿童从小是基本一致的起跑线。我已经提过两次了，去年提案被评为全国政协优秀提案。
义务教育包括：政府保证义务教育阶段学生的最低生活，对贫困的孩子要供应营养餐、文具、书籍，包括接送。国家要公布全国义务教育的最低标准，哪个政府达不到就要追查，最低标准逐步提高。
我提得很细，比如说城市20个孩子要配一个教师，农村25个孩子要配一个老师，必须达到；多少人要有一个教室，多大规模必须有体育场，多大规模必须有食堂，多大规模必须要有比如说实验室，这些都给明晰列出来，这样老百姓才能监督。现在你说拨款，专家都查不出来。
根据中国现在的财力，把全国所有的学校义务制教育办成一流是完全做得到的。没有钱给钱，没有人派人。比如说山区教师我从杭州派，给两倍的薪水。怎么不肯？为什么贫困地区的公务员从来不缺编呢？
我们现在大多数城里的中小学水平在世界已经先进了，我跑过很多国家，特别是那些示范学校，简直比美国、日本都高，甚至是奢侈。如果义务教育的中小学有游泳池，附近学区必须共享才公正，因为这个是纳税人的钱。今天GDP总量占世界第二，只要政府下决心，绝对可以做到一流。
谈教育
义务教育应均衡
国家有财力下决心能做到
都市快报：我们在全国做营养午餐，在贵州和江西26所学校解决了7000多个孩子的吃饭问题，你对免费午餐怎么看？
葛剑雄：你们报社做了很好的工作。但慈善是救急的，主体应该是政府，而且要考虑到服务，一分价钱一分货。小孩子要求比一般的高，不给足钱怎么行呢？政府跟纳税人要有眼光，该花的钱要花，真的是为下一代。
我刚工作时做班主任，班上一半城市户口，一半农村户口，同样的年龄，身高差很多，因为劳动不能代替锻炼。政府现在投入(教育)一块钱，将来可以省掉十块。
都市快报：针对2012年考研泄题事件，你对教育部的回复好像很不满？
葛剑雄：我不是代表我个人提出的。我代表广大考生、家长以及教师、学校，在一个正式场合，当着108位政协委员和媒体跟教育部长提出来。因为高考、考研等是许多学生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必须要保证公平正义。我只是代表大家发言而已，实际上小组一致认为这应该追究，而且他们已经把我们意见报给教育部。
实际上(去年两会)那天的发言是预先安排的。只是因为会议主持人忘了。原来讲好前面9个准备发言，我们几个自由发言，每人不超过3分钟，我已经准备好。但这个时候他说“现在发言结束请领导讲话”，我说不行，所以我站起来说我还要发言。
前两天晚上人民日报记者半夜给我打电话，说有记者采访教育部，教育部说，这个事情他们已经公布过了，不存在没给我回复的问题。所以今天(4日)会议上我作了正式发言，我不认为教育部已经给了我们答复，如果在报纸上发个消息就算答复了，那么要政协干什么？让我们政协委员提出来干什么？这不仅是对我个人的不尊重，这是藐视政协，我们要维护政协的权威。
湖南(因考研泄题)公开处理了四个人，难道这个现象只有湖南有吗？我们都知道在其他省份也有泄题事件，题是怎么泄出去的呢？教育部需要解释清楚。教育部现在只对湖南省教委问责，要不要问责教育部呢？管这个事的研究生司跟考试中心有没有责任？他们承担什么责任？都没有答复。
我们组觉得一般的简报引不起重视，所以专门就我的发言写了一个快报(区别于简报的一种形式，重要性和时效性更强)，报给教育部，报给大会。于公，教育部部长是我们上司，于私，大家都是朋友或者同行，照理我犯不着这样做，但现在我在履行政协的职责，就包括照规矩做，你必须给我们答复。我在网上包括微博告诉大家，只要没有答复，我会继续提。
都市快报：有人说你爱找茬，给你送了外号说“葛大炮”，更多的民众给予你强大的支持。
葛剑雄：还有给我匿名写威胁信的，给我打匿名电话要我注意点的也有。前两年，广州某高校校长，剽窃学生的博士论文被举报。帮他写假论文的学生也出来作证举报，但一直无人理睬，甚至其中一个不得不提前退休。他们来找我，我看了材料，我认为他们完全是对的，把材料送到教育部。
领导跟我讲，他是广东省管的正厅级干部，我们教育部没有办法。我为此找了中央领导，尽了一切力量，最后把相关材料作为社情民意，要求把它转给广东省领导。
其间收到两封匿名信，说他是我们正厅级的干部，你扳不倒他，你自己小心一点。还打电话来，匿名的，我问你是谁，就挂了。最后，这个校长连任一年后被免了。前不久，有个同行说，像这样无耻的校长都不公开处理。可见公道自在人心。所以我觉得别说是政协委员，就是一个普通的教师，凭良心都应该做这些事。
谈新风
感受到了新会风成效有待实践检验
都市快报：你对本届“两会”的会风有什么感受？
葛剑雄：大家都在关注新会风。我1月底来京参加十一届全国政协最后一次常委会时，就感受到了新的会风。从上海来京出席本届政协第一次大会，从驻地的各项安排和昨天的预备会议，我更感到处处体现了务实、简朴的新风。
会议不准宴请，会议不搞大型的联谊活动，会议要减少书面发言等印刷品等，这是本来就应该做的。两会务实简朴的新风更要常态化和制度化。会本来就应该这样开，现在只是纠正了近年来某些形式主义、铺张浪费的不正之风，实质性的变化则有待于会议严格按照政协章程，履行政协职责，在中国政治生活中发挥应有的作用。
“两会”开得怎么样，还有待实践检验，不能看表象。比如说，现在一味讲求会议的时间短，人大讨论政府的预算，也一味求短吗？比如政协有什么争论，需要向政府提出意见的，这种都是不能紧缩时间的。有些地方政协，为了缩短会议时间，一些应有的议程都取消了，比如旁听最高检的报告都不去了，该讨论的都不讨论了，这还要开会开什么？
谈家乡
浙江有美景有历史但产业要更新
都市快报：你是浙江人，你对浙江教育有什么期望？
葛剑雄：我是浙江南浔镇人，小时候这个镇属于吴兴县，现在属于湖州市南浔区。浙江不是政治中心，也不是全国的经济中心、文化中心，这个情况下要使人才得到成长，要让他到最适合的地方去。今天的浙江不能守在历史上的人文荟萃、鱼米之乡、丝绸之府，产业也要更新。
比如我的老家湖州，湖州的丝绸实际上我不敢恭维，但同样的丝绸，意大利的丝绸后加工可以拿绸子做西服，我们连西服的衬都生产不了。当然，浙江有些是不必要去羡慕人家的，比如说西湖的环境，还有我的老家太湖、笤溪，有这么好的美丽风景，有历史的遗存，环境还是保护好了。
都市快报 记者 冯志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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