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名片
蔡义江红学家。1934年生,浙江宁波人,1954年毕业于前浙江师范学院(原杭州大学前身),师承词学名家夏承焘。
他是《红楼梦学刊》及中国红楼梦学会创建者之一,曾任中国红楼梦学会副会长、中国古典文学普及研究会副会长、全国政协教科文卫体委员会委员,现为中国红楼梦学会顾问。在中国古典文学特别是唐宋诗词、红学研究方面成绩卓著,是国家级有突出贡献专家。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哈姆雷特。”而每个红学研究者心中,都有一部“自成一体”的《红楼梦》。
蔡义江:“梦”的解释
凭借《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蔡义江确立了在红学领域的地位。这部《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迄今为止,已经销售超100万册。
蔡义江如今定居北京,最近,应浙江大学副校长罗卫东的邀请,他专程来杭,给浙大学生开了个以“红楼梦是曹雪芹苦难童年的梦”为主题的红学讲座。讲座首先阐述了时代环境对红楼梦解读的影响以及红学的现状:僵化思维和自由化、商品化、娱乐化。接下来重点论述红楼梦不是作者幸福童年的回忆,而是苦难童年的梦。最后结合莫言对当代文学的贡献论述红楼梦对当时文学领域的突破性意义。
“我在杭州大学读书时学《红楼梦》,后来留校教《红楼梦》,现在又回来讲《红楼梦》。”79岁的蔡义江说,红学是他毕生热爱的事业,“能让我心情愉悦。”
新版电视剧《红楼梦》拍摄期间,曾聘请蔡义江为特约顾问,给那些十多岁的演员们上课。
“我去了一次,只去了一次,再也不去了。”如今说起来,他仍然有些气鼓鼓,“这些孩子什么都不明白,讲好听的故事,他们还能听听,讲深一些的理论,就听不进去了。”
在这多元的时代,一方面学者们致力于构建具有学科性质的红学,另一方面,有些人则倾向于把阅读、诠释《红楼梦》,当成一种大众文化消费。
“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社会阅历、人生道路、审美趣味等,从一个或几个角度来提出自己对《红楼梦》的看法。”蔡义江承认,《红楼梦》的思想绝不是单一的,会“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
“比如,之前诸如‘反对封建礼教’这样的评价,也是后人把小说政治化了。”蔡义江说,“曹雪芹根本没有有意识地去塑造反封建的人物,小说在当时是供大家适趣、解闷用的闲书。”
蔡义江觉得,最确切的说法应该是:《红楼梦》是中国十八世纪社会生活的广阔历史画卷。
“读者可以由此了解到彼时的各个阶层的服饰、饮食、礼仪等日常生活,了解到绘画、演戏、吟咏诗歌等艺术活动,了解到园林建筑、庄稼种植、工艺制作的过程。”
他认为,到今天,这本“历史画卷”还能为我们提供广阔的思索空间。
蔡义江评价《红楼梦》姑娘:
这些姑娘当对象,都不合格
日前,浙江文艺出版社重新出版了蔡义江的《红楼梦是怎样写成的》和《追踪石头——蔡义江论红楼梦》。
蔡义江这个名字,总是和《红楼梦》联系在一起。其实一开始,他并不是研究红学的。但当他一头扎进那个世界里,就沉浸在这个“梦”中,再也出不来了。
他说,这是命运的安排,“越深入了解《红楼梦》,越觉得这本巨著很了不起。”直到现在,他还在继续解析《红楼梦》。
(以下记者简称“记”,蔡义江简称“蔡”)
【结缘】 “最高指示”:《红楼梦》至少要读五遍
年轻人对《红楼梦》的阅读障碍,主要是里面有很多的诗词曲赋,不是很看得懂。所以我就把文字上最难的诗词曲赋做了些注解。
记:您是怎么与《红楼梦》结缘的?
蔡:1954年,我在杭大中文系毕业后留在系里教古典文学,重点讲唐宋文学,主要是唐诗宋词。后来,文革中“工宣队”下令,说“最高指示:《红楼梦》最少要读五遍,要把难懂的注释出来”。
文革后,我被借调到北京的一个整理《红楼梦》的小组,那之后,就一直研究《红楼梦》了。
年轻人对《红楼梦》的阅读障碍,主要是里面有很多的诗词曲赋,不是很看得懂。所以我就把文字上最难的诗词曲赋做了些注解。
我把自己对《红楼梦》的理解通过注解放进去,不仅是就事论事,而是和整部小说联系了起来。
《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出版后反映很好,还卖到海外。例如美国的普林斯顿、威斯康辛等大学,还把此书列为汉文必读参考书。
后来,我就一直以研究《红楼梦》为主,不过唐诗宋词的研究也没放弃。
记:是什么推动您在研究红学这条路上一走就是几十年?
蔡:这是命运的安排,偶然的机遇。
调动到北京后,我和其他人一起,创刊了《红楼梦学刊》,创建了中国红学会。越深入了解《红楼梦》,越觉得这本巨著很了不起。
【研究】小说只能虚构,无法实录生活
《红楼梦》前八十回中有许多风趣幽默的语言,而后四十回中,这种风格的语言一句也找不到。所以我认为,后四十回应该不是他的原著。
记:《红楼梦》研究被称为“红学”,这是怎么来的?
蔡:“红学”这个名词究竟是谁先提出来的,已是无从考稽了。不过,它大致上起于光绪初年。
清末民初的书画家李放在《八旗画录·后编》中提到《红楼梦》时说:“光绪初,京朝士大夫尤喜读之,自相矜为红学云。”
记:那“旧红学”和“新红学”之名,又是谁先提出来的呢?
蔡:是历史学家顾颉刚先生。他把胡适、俞平伯以及循着这条路子来的《红楼梦》研究称之为“新红学”,而把在他们之前的《红楼梦》研究称之为“旧红学”。
记:历史上伟大的著作有很多,但为什么人们对《红楼梦》一直争论不休?
蔡:这恐怕还得从《红楼梦》这部小说的特殊性上说起。我以为有三点原因也许是重要的:
首先,这是一部以作者熟悉的生活作题材的小说,前所未有。
其次,《红楼梦》与传统写作截然不同,即鲁迅所谓“和以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大不相同”。书中众多的人物形象,是正面的还是反面的问题,会在我们头脑中纠缠不清,而结论往往与实际相差甚远。《红楼梦》的争论不休,这也是一个原因。
第三,曹雪芹的书是一部残稿,后四十回为他人所续。神龙见首不见尾,这又是引起争论的一大原因。
评论者虽然可以撇开这个问题不管,但却不能不受到它的影响。人要盖棺论定,小说人物只看一半下结论,有时也会失之片面。
记:关于《红楼梦》后40回到底是不是曹雪芹著的,学界一直有争议,您持什么观点?
蔡:从中国文学发展史上看,富有风趣幽默语言才能的作家并不算太多。《红楼梦》前八十回中有许多风趣幽默的语言,而后四十回中,这种风格的语言一句也找不到。所以我认为,后四十回应该不是他的原著。当然还有其他很多原因,比如:原来是要写繁华梦的,后来写成了良缘梦。
【性情】当女朋友,一个都不合适
《红楼梦》中的人物,如果作为对象来挑的话,肯定是一个都不合格,因为没有一个姑娘会料理家务、买菜和烧饭。
记:作为《红楼梦》的忠实粉丝,您有特别钟情的人物吗?
蔡:看从哪个角度讲,如果作为对象来挑的话,肯定是一个都不合格,因为没有一个姑娘会料理家务、买菜和烧饭。
如果从艺术形象来看,我喜欢王熙凤,因为写得特别生动。贾母也很喜欢,喜欢她的语言和人物塑造。
性格上我比较喜欢史湘云,因为她比较豪放,像李太白、欧阳修。
林黛玉写的很真实,她在那个社会情况下是很美的。当下大多数人可能不会喜欢这个类型的姑娘,但我们一定要顾及到那个时候的历史环境和社会的普遍审美观。
林黛玉对感情是非常专一的,也非常坦诚和真实,这些是很令人感动的。
记:那对于贾宝玉呢?你怎么看?
蔡:贾宝玉的艺术形象,是曹雪芹很大的一个创造,就如脂砚斋讲的:“贾宝玉这个人物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也从来没有在古今小说书里读到过的,但这个人物当我眼睛一闭就出现了。”
这个人物非常形象,有些特点只有他一个人才有。
但是贾宝玉有些东西是被艺术夸大的,有些形象和曹雪芹自己的遭遇和想法有很大关系。
比如说,曹雪芹从小就断绝了科举这条路,因为他父亲是钦犯,所以他不能应试。这使得他一方面感到自己被别人看不起,又惭愧又悔恨,但同时他自恃又很高。而且他看了很多书,后来自然而然对科举和仕途这条路就深恶痛绝了。
贾宝玉对《四书五经》的反感,是曹雪芹自己的感觉。贾宝玉这个形象的艺术价值是很大的,但对他有很深研究的文章却不是很多。
他的作品
“疗妒汤”与“冷香丸”的幽默感
贾宝玉同情香菱遭妒妇夏金桂虐待,向卖假药的江湖郎中王一贴打听,“可有贴女人的妒病方子没有?”有一段精彩的描写说:
“倒有一种汤药,或者可医,只是慢些儿,不能立竿见影的效验。”宝玉道:“什么汤药?怎么吃法?”王一贴道:“这叫做‘疗妒汤’,用极好的秋梨一个,二钱冰糖,一钱陈皮,水三碗,梨熟为度。每日清早吃这么一个梨,吃来吃去,就好了。”宝玉道:“这也不值什么,只怕未必见效。”王一贴道:“一剂不效,吃十剂;今日不效,明日再吃;今年不效,吃到明年。横竖这三味药都是润肺开胃、不伤人的,甜丝丝的,又止咳嗽,又好吃。吃过一百岁,人横竖是要死的,死了还妒什么?那时就见效了。”
多么风趣!
再如,所谓能解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的“冷香丸”(其实“热毒”“冷香”都是在隐喻人的品格),要用白牡丹、白荷花、白芙蓉、白梅等四季花蕊,加雨水日的雨、白露日的露、霜降日的霜、小雪日的雪伴和,分量都是十二之数。很显然,这是中医药行家编造的趣话,若以为真有这样的海上方,便傻了。诸如此类,都只诙谐谈笑,从不炫耀自己的医药知识,却又字字句句不悖医理。这才是真正伟大的艺术家。
续书的作者不懂得这一点,每写一张方子,必一本正经地去抄医书,有何趣味?
选自《追踪石头——蔡义江论〈红楼梦〉》中《后四十回没曹雪芹一个字》
他人眼中
他像老照片里的风雅儒者
讲述人:柳明晔,浙江文艺出版社编辑
初见蔡先生是在北京他的寓所。打的穿过好几个曲折蜿蜒的胡同,下了车,就见马路对面,瘦瘦高高的蔡先生笑吟吟地向我招手。
很惭愧,我是路痴,到了帝都越发晕菜,尽管交代得清清楚楚,蔡先生还是特意出来迎接了。
这一幕,记忆犹深。我一直想象,和和气气、温文尔雅的蔡先生,假使穿一袭长袍,就是老照片里的风雅儒者。
那是有年头的小区了,楼梯窄小,进得书房,书架上,书桌上,书桌下,堆满了书和书稿。
蔡先生带了吴语乡音的普通话,让我恍然回到了南方大学校园的课堂。蔡先生烟瘾很大,谈着谈着,就忍不住点起支烟,烟雾袅袅中,有《红楼梦》的纷纭脉络,有唐宋诗词的雅趣新奇,娓娓道来,绝不夸张矫饰,让人自然信服。
几年过去了,如今再见,蔡先生风采依旧。
先生来杭州过年,住在女儿的别墅,新小区环境清幽,空气干净,尽管阔大,但是一个电话,物业就会派车上门接送,服务很好,但是蔡先生却觉得老麻烦别人不好,因而总觉不便,开玩笑说“被拘禁在此了”。缺少可看的书,他问我:“太闷了,有没有什么小说可看,新潮的也行。”于是我就带了几本最流行的网络小说给他,其中不乏和《红楼梦》相关的,蔡先生也是全然接受。
蔡先生经常被人问到,《红楼梦》中最喜欢的角色是哪个?蔡先生的回答都是王熙凤。每次听到,我都偷乐。蔡先生和师母是那种典型的老派的学者家庭,师母很能干,日常起居,对外联系,蔡先生的书稿,都是她在打理,而且井井有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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