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日报讯
6月9日。西藏那曲县。
初夏的高原依旧清冷，绵延的雨丝更是将整座县城笼罩在阴霾中。
每次闭上眼，11天前那场没来得及说再见的“道别”，就会时不时地浮现在曹毅的眼前，“如果，如果那天下午他们不去拉萨呢？”
可惜没有如果。
5月29日16时56分，3年前和曹毅一起到那曲的援藏干部王卫东和干爱忠，在前往拉萨市采购的途中遭遇车祸，他们搭乘的车辆与大货车相撞后翻入河中。
生命从此定格。
王卫东、干爱忠
雪山悲恸，之江呜咽。绵长的思念与敬意横跨浙藏两地。
好干部，那曲人民永远记住了你们的奉献；好兄弟，你们累了，让乡亲父老，陪你们回家。
“马上就要回去了，大家都努力加把劲，不要把项目留给下一批兄弟！”
过去的几个月，干爱忠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在妻子谢永琴看来，这再正常不过了。从来他都是个工作狂，更不喜欢给人添麻烦，分配到自己手上的任务总会想方设法完成。
这个5月，他的每一天工作行程都安排得满满的。离结束为期3年的援藏任务还有不到两个月时间，一批援藏基建项目陆续竣工。作为那曲县住建局局长，他的压力最大，心情也最激动。
第六批援建资金近1亿元，比前五批的投资总量还大。资金多了，各方面要求更高，项目规划也更规范更细致。
“大大小小30多个援建项目，都是他一手经办。高原上施工条件差，基础也薄弱，所有工程都能按时完成，老干投入的精力比谁都多。”在那曲县，曹毅任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45岁的干爱忠是他最得力的干将。
5月29日10时，干爱忠准时出现在那曲镇仁毛社区服务中心。按照计划，县项目验收组将在这一天对该镇两个社区服务中心进行验收。
一同出现的，还有38岁的王卫东。他是那曲县检察院常务副检察长，社区服务中心是他联系的基建项目里，规模最大的一个。这一天，他特意带了相机，招呼大家拍照留影。
验收很顺利，这一天的午餐也因此吃得简单轻松。饭桌上，干爱忠和王卫东分头打电话联系下午去拉萨采购的事，因项目经费有结余，他们准备用这笔钱为社区服务中心、乡镇敬老院以及安置移民的杭嘉小区增加一些配套设施。
可他们再没能买成这些物品。在当雄县境内109国道3814公里+500米处，他们乘坐的越野车与相向而行的大货车相撞，翻入路边落差8米多的河里。王卫东当场殉职，14小时之后，受重伤的干爱忠宣告不治。
“尽管在那曲工作和生活非常艰苦，但既然来了，就要安下心来，努力把工作做好。”
在公安系统摸爬滚打16年，王卫东有一副好体格。可在平均海拔4500多米、氧气含量不足平原地区一半的那曲，他却总觉得有点使不上劲。
2010年7月第一次进藏，高原反应和不习惯的饮食，让他在短短一个月里瘦了13斤。妻子胡俊婷心疼他，准备了很多补品，可他头发还是一个劲往下掉。
同样的变化出现在干爱忠身上。第一次休假回嘉兴，老同学顾献忠在街上盯了他半天不敢打招呼：“怎么晒得紫黑紫黑的？”
“我多次劝他去拉萨调养身体，可他不听我的。”次仁占堆曾任那曲县检察院检察长，和王卫东共事过一年多，在他眼里，这个汉族小伙子特别勤奋，“一看就是来干事的。”
王卫东就是来干事的。这3年，分管反贪、反渎、民事行政诉讼等工作的他，还潜心规范各项规章制度，张罗同事到嘉兴学习。2011年，那曲县检察院被评为全国优秀基层检察院。
“‘是任职不是挂职，是主人不是过客’，这句话他们一直记着，也一直都这么做。”曹毅说，自来到那曲的第一天开始，他们就没再把自己当外人，一心一意投入当地的建设。
干爱忠的主战场覆盖了全县12个乡镇。他知道，援藏项目是援藏工作的重要内容，一刻也不能松懈。规划实施杭嘉小区和农牧民安居工程；建设小桥小路工程、饮水工程、光明工程；实现乡镇党员活动中心、社区服务中心、农贸市场、敬老院、抗救灾基地全覆盖……这张漂亮的成绩单，就是他留给那曲的。
“干局长是个很有干劲的人，工作时候很严肃，可他处处都以身作则，我们服气！”县住建局副局长惹敦记得很清楚，有一次，他和另外几个同志下村调研，中午出发，到第二天凌晨2时多才回到办公室，没想到干爱忠的房间还亮着灯，那是在等他们回来；还有一次下乡，车子轮胎陷进了雪地，大家叮嘱干爱忠不要动，可他跟着一起推车，一使劲，出现了高原反应。重新出发时，他的嘴唇已经发紫了，可车上没有氧气瓶，一直到村里喝了碗酥油茶才缓过神来。
“这么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事故发生第二天，惹敦特意赶到现场，望着路边“危险路段”的警示牌，他久久不愿离去，“做梦一样，到现在还不愿意相信。”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哭，我不哭，我这就接你回家。”
嘉兴桐乡凤凰公寓8幢502房间，有一个顶层阁楼。客厅的顶因此特别高，楼梯一侧的墙壁被刷成了大红色，天气好的时候，阳光从落地窗打进来，屋里明亮又畅快。
女主人胡俊婷的心情，本来也是这般美好。援藏3年的丈夫就要回来了，那些天，她忙着打扫卫生，布置家居，还约了小姐妹李敏峰去买新衣服，“穿得漂亮些去接我们卫东”。可现在，他的骨灰盒静静躺在女儿晨晨的房间里。
“28日晚上视频通话时，我要他第二天到了拉萨再聊，他说任务挺多，不一定有时间。”胡俊婷和女儿怎么都想不到，那是一家人最后一次“团聚”。
29日17时多，丈夫出车祸的消息传来。21时，噩耗被证实。先前多次休克的胡俊婷反倒镇定下来，她开始收拾去西藏的行李，全家人的合影、女儿的作文，还细心地给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拍了照，“他那么久没回家了，我要让他看看家里现在的样子。”
将近第二天零时，她给李敏峰挂了个电话。“她说王卫东累了，回不来了，要我陪她去把他接回来。”已经入睡的李敏峰并不了解情况，还在电话里骂她疯了。
在平湖的干爱忠家，是另一番手忙脚乱。知道丈夫出车祸正在抢救之后，谢永琴连夜赶到上海，准备搭乘最早的飞机赶往拉萨。
她拒绝儿子小干一同前往的要求，她相信丈夫最终不会有事。可在成都转机时，随行人员婉转告诉她，“干局长已经出现了肾衰竭”，她突然明白，儿子再也见不到爸爸了。这个离家前都会打点好一切的丈夫，这个与老母亲见面会习惯性拥抱的儿子，这个只要有空就和儿子谈心的父亲，就这么突然离开了，一句话都没有留下。“你是不是太狠心了？”
在拉萨市殡仪馆，胡俊婷终于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丈夫。她静静地坐在他边上，泡上他最爱喝的红茶，点上的每根烟都细心地套上他习惯用的烟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哭，我不哭，我再陪陪你。”
结婚13年，胡俊婷使的小性子多半是因为他不够浪漫。可现在想想，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却给了她整个世界。现在的房子，是因为她喜欢才买的，还向银行贷了款，空置了多年才有钱装修；手上的钻戒是结婚10周年时，他用整整一年的工资买的。她嫌太张扬，他说，“我就是要让大家知道我疼老婆”；今年，她没和往年一样去西藏探亲，因为他说就要回来了，不如把假期省下来，到时候带一家老小去趟北京，家里的老人还没坐过飞机呢。
太多的愿望清单已经无法完成。知道爸爸再也用不上自己为他新准备的公交自行车卡了，12岁的晨晨整整两天没有说话。妈妈带着爸爸骨灰回来的那一天，临出门迎接前，女孩对奶奶提了一个要求，“让我先哭一场再去接爸爸好不好？”
晨晨喜欢石头，王卫东在西藏给她捡了很多好看的小石头，满满装了两个塑料瓶。晨晨一直在盼着爸爸把它们带回来的这一天，如今，它们却成了爸爸和她最后的联系。
“我就当他还在援藏，没空给我电话，没空和我们视频。”胡俊婷的手机里，存着过去一年王卫东发来的短信。那条在她看来最肉麻的“亲爱的，我想你了”的短信，被她翻来覆去地看，“他和我说过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我肯定会很坚强，会让我们家的日子越过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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