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送水站”在富阳西堤西路上,毫不起眼的一间小门面。老板郑亦军,38岁,浓眉方脸,是个身体精壮笑起来爽朗的汉子。
这个老板还兼着送水工。昨天傍晚,我找到郑亦军时,他正准备开车出门——这是他一天里第十次送水了。这一行就是这样,天气越热生意越好。现在很多人刚刚下班或者收工回到家,望着空桶急等水喝。为不影响喝水送水,也不耽误采访工作,我提出,坐他的车和他同去,郑亦军扭身转回店里,很快拿了一份报纸垫在车沿让我坐,说来蛮巧,正是父亲节那天的快报,一位重庆父亲扛着小山一般沉重行李的大幅照片。
三轮电瓶车载着我和七八桶水,穿大街过小巷,一户一户送过去。一桶水20升,40斤重,每次送完下楼,我都见他满脸淌汗,用左右袖子轮换着来回擦。大半个小时后送完回去,车斗里只剩我和七八个空桶。
这一路,我断断续续,又完完整整地,听完了他和那位从未谋面的警察的故事。
大约25年前,那时的郑亦军是个13岁,懵懵懂懂的男孩子,刚上小学二三年级。他家在富阳新桐乡新店村,他上面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
倒推回去,那年应该是1988年,那时郑家的日子确实过得凄惶,郑亦军上小学报到要交5块钱学费,爸爸还向亲戚借了3块钱。
郑亦军说,他爸爸原来是温州瑞安人,早年因为家乡穷,不得不出门谋生,靠做红薯粉条粉皮度日。一路辗转来到富阳,借住在了郑亦军外婆家里,房租不用交,平常帮忙干干农活,或者直接把粉条粉皮提去。日久天长,后来当了上门女婿。
农闲无事,不少人好赌,郑亦军爸爸常被村里人拉去,因为他兼着生产队出纳,替公家保管着不大不小一笔钱。有人输了就打张欠条借些,后来他自己也着了迷,经常把公家的钱亏得一塌糊涂,于是日子过得十分破落,大冬天的一家人都还穿着单衣。
郑亦军13岁那年冬天,村里发生了大案。
邻村有户人家盖房,借了台钻机上山打石头。那台钻机有点像加大号冲击钻,当时价值三千多元(三千多元那时不是小数目)。郑家离石矿近,那户人家白天用完,晚上把钻机暂存在他家里,一天夜里,钻机被人偷了。
郑家报了案。
富阳公安局派人过来,那名刑警在郑家详细看过现场问过情况,临走时见郑亦军二哥站在一旁哆哆嗦嗦,上去摸了摸孩子单薄的衣服和冰凉的手掌,说了句,孩子很冷嘛。然后就走了。
没几天,村里人都在传案子破了,是邻村一个男人干的——他自己也会打石头,苦于没有称手的现代化工具。
那天晚上,那人和一屋人围着一张圆桌吃面,那名刑警找上门去——本来只把他列为重点怀疑对象并没打算立即抓捕——当刑警把手铐往桌上轻轻一放,一桌人中就只有他筷子落地手脚发抖,没等刑警发问就全招了。
半个月后,郑家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是两件崭新的军绿色棉衣。一件稍大,一件稍小。大一点的,郑亦军的爸爸穿着刚刚合适,小一点的,郑亦军的二哥穿了起来。
刑警到郑家调查那天,郑亦军没在,他回忆说,不知是上学去了还是放牛去了。后来知道这事,是收到棉袄那天,父亲在院子里一边试穿,一边又欢喜又感动地告诉他的。
父亲的棉衣穿过后给了大哥。二哥身上的棉衣两年之后传到郑亦军身上,这时领口袖口已经磨破,打了补丁。这件棉衣,郑亦军又足足穿了两年,包裹着他度过了两个寒冷冬天。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是身体疯长的时候,两年之后棉衣就小得实在穿不下了。
听父亲说,后来连续两年,他家还收到过两个包裹,都是富阳城里寄来的棉衣。但郑亦军印象最深的,还是第一件棉衣,因为他在身上穿得最久,也是第一次穿这么温暖厚实的棉衣。
当年我们无从知道,一件普通棉衣在一个少年的内心深处产生过怎样的波澜和痕迹。
但是20多年后,昨天晚上,送完水回到店里的郑亦军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告诉我,“这个事情对我影响很大,我当时就想,将来等我长大了,也要努力赚钱,改善自己和全家的生活,也要去帮助别人……”
郑亦军上学晚,9岁才读小学一年级,18岁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先后在富阳一二十家工厂干过。后来蹬人力三轮车,挣了点儿钱,买了台手扶拖拉机,拉水泥拉石头,又挣了些钱。后来水泥厂倒闭,拖拉机跑运输不行了,一个老板跟他说,欠你的钱就不给你了,我有个水站,你拿去,你再给我些钱……郑亦军就搞起了送水站——那是2000年,他是富阳市的第七家送水站,那时候喝纯净水的人还不多,生意蛮清淡。
水站生意慢慢好起来了。郑亦军是那种肯下力气又肯动脑子的人,手头一有积蓄就马上拿去投资。他和村里人合股经营挖沙船,在秦望广场和鱼种场路相继买下4间铺面出租,拍了当地5个经营人力三轮车的牌照承包出去。还有这家送水站,这几天天热,每天都有八十多桶水好送,收入累积下来也颇为稳定可观。不过送水这活儿费时费力,一桶才赚三四块,昨天我跟他出去一趟,真心知道,挣的确实是辛苦钱。
上个月,六一儿童节前,富阳一批乡镇干部跑农村,摸底一批贫困家庭的孩子,号召大家帮扶救助。郑亦军马上报名结了对子,那个9岁、瓜子脸、扎一对羊角辫的可爱女孩群群,是里山镇马鞍山村人,她出生前两个月父亲去世,妈妈带着她和16岁的姐姐艰难过活。郑亦军第一次去看望,给母女送去了1000元钱还有学习用品,准备以后长年坚持帮助。
前些天,群群和妈妈来郑亦军家住过几天,和他儿子彬彬处得很不错。送走群群母女俩那天,彬彬跟妈妈说,像爸爸这样帮助别人很好的,我很支持他。郑亦军听老婆说起后特别开心,彬彬今年13岁,正和他25年前看到那件崭新的军绿色棉衣时相同的年纪。
这些天,郑亦军一直想找到当年送棉衣的刑警。
穿过棉衣的爸爸和二哥,早些年都相继去世了。郑亦军和那位刑警,从没见过一面,不知道包括他的名字在内的一切具体信息,只是听妈妈说过,那个刑警当时和他爸爸差不多身材、年纪,身高一米七三样子,看去大概40岁出头。
早些年,郑亦军也曾想过去找。
“但那时候,我日子过得还不算好,如果主动找过去,也怕人家多想……
“现在我日子过得算可以了,也有些能力了,我算起来他应该年纪也大了,如果能找到,我希望一方面感谢他,一方面以后能跟亲人一样,照顾他……”
郑亦军这些年一直待在富阳,也认识方方面面不少人,他几次托人打听,但都没有下落。所以昨天上午,他打进了我们的85100000热线。
昨天,我一面去富阳采访,一面把他的来电托给跑公安的同事转给富阳市公安局。那边传回的消息是,正在尽力帮他查找。
我们现在还不知道那位刑警的名字,只知道25年前,他在新桐乡新店村调查并侦破过一桩盗窃案,给一家人寄过棉衣,让一个当时13岁的少年直到今天还牢牢记着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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