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星期五，杭杭爸打来电话，说他这几天特别纠结。
他儿子杭杭，我认识，13岁的男孩子，体育特别好，尤其爱足球，现在在杭州一所不错的中学读书，暑假过完就该上初二了。杭杭爸的纠结是因为，上个星期，杭杭通过了恒大皇马足球学校的测试，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我问杭杭爸，中国足球前几年还漆黑一片，假球黑哨成风，现在又烂到极点，打泰国都能输成那样(今年6月15日中国国家队1∶5惨败于泰国国家队)，你们杭杭那么多体育特长，干吗一定把未来和中国足球连在一起？
杭杭爸说，一个是因为杭杭最喜欢的项目还是足球，这么热的天，上城区中学生足球赛，他很开心就跑去。另外呢，中国足球现在确实是低谷，但正因为差成这样，才可能藏着很大的机会，“触底反弹”。你看，连中央领导都这么重视足球了，再过五年八年十年，没准就能彻底翻身，形成一个很大的产业呢。
我不是球迷，对闻名世界的皇马和据说这两年特别火爆的广州恒大都知之不多，先上网查资料补了些功课。
恒大地产，去年在中国房地产界排行第五，销售额900多亿，老板许家印财大气粗，据说身家350亿(2012胡润百富榜)。他花重金搞女排，请来郎平和一班国手，连拿几届联赛冠军。投资足球更是大动作。前些年中国足坛假球黑哨频频曝光，抓了一批官员球员裁判，球迷寒了心，球市很冰冷。2010年，曾经辉煌的广州足球队从中超降到中甲，经营举步维艰。许老板适时而动，以一亿天价买下广州男足，重金请外教聘国脚，当年就拿了中甲冠军。2011年，刚回中超的广州恒大又传奇般提前4轮拿下中超冠军，2012年花一亿请来意大利教头、“银狐”里皮，又蝉联了冠军，今年中超打到现在，看看最新战绩，广州恒大到现在未输一场，积分又遥遥领先。
恒大皇马足球学校，是许家印的另一大手笔，和西班牙皇家马德里俱乐部合办，据说花了10个亿，要盖成全球最大的超豪华万人足球学校。去年招了第一届1086个学生，但只招小学生，在浙江也没设招生点。今年打算扩招2000个，初中生也要，浙江招生站设在宁波。
半个月前，杭杭爸带着杭杭去宁波测试，同去的还有两个杭州初一的学生和家长。
测试分三块内容：文化课，英语和数学合成一张卷子，半小时做完。专业成绩，分身体素质和足球技术两项，身体素质有50米跑、立定跳、柔韧性等等，足球技术主要考传停带射基本功。那天同去的三个孩子都录取了，杭杭文化课考了82分，专业成绩优秀，招生老师特别满意，录取通知很快就发下来了。广东清远恒大皇马足球学校，全寄宿，全封闭，一年学费35000元。
要不要送儿子去广东踢球？
杭杭所读的学校，是杭州有名的民办初中，在家长们心目中可排进前三。在这所名校里，论学习成绩，杭杭中等偏下，“泯然众人矣”，700多人排在400多位。但体育是杭杭的特长，一上运动场就成人中龙凤，尤其喜爱足球，从小学开始就是校队主力。
杭杭爸说，现在的孩子，都是独生子女，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日晒不得雨淋不得，受不得半点委屈，将来独自面对残酷的社会人生，这副样子怎么行？
杭杭爸自己是农村苦孩子出身，很小就跟大人下地种田，初中毕业后没考上中专，干过泥水匠、木匠、钢筋工……后来自学进修到大专。对儿子，杭杭爸从小就刻意训练，摔倒不扶，很多家长做得到，但杭杭摔倒后必须自己迅速站起来，甚至杭杭很小的时候，就被爸爸有意识地训练一个人左顾右盼穿过马路。
体育，是杭杭爸从小为儿子精心打造的“杀手锏”，因为杭杭爸觉得，体育不但能强壮筋骨，更能锻造吃苦抗压的性格。如今的社会，竞争激烈压力山大，没有强壮的身板强大的内心，怎么去拼？怎么能赢？何况，一旦体育成为特长，还能给入学带来极大的便利。
体育特长和学习成绩，是否鱼与熊掌的关系？
杭杭爸想来想去，发现真是不可兼得。
杭杭小学快毕业时，有个老师说，上了初中后，高中想进前八(最好的八所高中)，双休不补课，假期不辅导，想都别想！上初中后，杭杭的学习压力又明显加大，作业几乎挤占了原来的训练时间。
杭杭周岁已经13，以前特长再多兴趣再广，想要有所建树，也只能选一个运动专项发展，最大的可能就是孩子最喜欢的足球。吃不吃得了体育饭，当不当得了专业运动员，关键就看最近这几年，就算是天才，也要花大把时间精力用于训练，和那些关起门来一心考试读书的孩子比学习成绩，怎么比？如果一边读书考试一边课余训练，和那些关起门来训练的孩子比运动成绩，又怎么比？
上星期五，杭杭爸在电话里跟我讲起这件事，明显听得出他的纠结和左右为难。我也给不了具体建议，只好说些诸如“必须面对中国教育的残酷现实”和“人要从大处看往远处想”等等永远正确的套话。第二天，发现一个重要线索可供参照：去年已经被恒大皇马足校录取的一个11岁的杭州小男孩图图，刚放暑假马上要回杭州了。于是，杭杭爸约我和他一块，去图图家考察取经。
图图和他爸爸是7月7日中午坐火车到杭州的。下午两点多，杭杭爸、杭杭和我，就出现在了图图家。
图图的家，其实就是望江家园小区里的一个小超市，超市是他爸妈5年前开的，开超市前，他爸爸在杭州当保安。图图从小就是留守儿童，在安徽长大，五岁才被爸妈接到杭州，7岁进始版桥小学，8岁在学校里接触足球。当时那么多男孩子，都喜欢在操场上疯玩踢球，可图图一出脚就大不一样，很快就被体育老师发现，很快就进了校队，很快就代表学校踢区级比赛，很快就被上城区队的许教练看中……图图爸说，许教练第一次见到他就竖起了大拇指，说，你儿子真是个天才。
现在上网还能看到杭州市始版桥小学去年1月6日发的一条微博：
热烈祝贺我校足球队员、中国青少年足球希望之星——曹城and李柏图接到中国足协通知，参加全国校园足球精英冬令营培训活动……
《体坛周报》副总、著名足球记者马德兴还转发了这条微博。
站在我们面前的图图，看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瘦瘦小小的单眼皮男孩，一身红色球衫套在身上显得有点空荡，除了黑点瘦点，真看不出这孩子身上怎么会潜藏着足球天分。
图图的爸妈，根本没踢过足球。图图的爸爸，主要是AC米兰的球迷，顺便也关心一下中国足球那些事儿。恒大办足球学校，他知道以后，想带儿子试试，去年浙江没招生点，他就带图图去上海，考点在静安区工人体育场，图图爸细心，还带了图图踢比赛的视频给招生老师看，然后小心地问人家，儿子怎么样。老师说，这么好的苗子，我们怎么能放过？去年9月足校开学，图图由爸爸带着去了广东清远。这一年，父子俩只见过四五次。
杭杭爸详细询问图图在那边的生活训练情况。图图很皮，坐不大住，几经周折才了解到一些。
每天怎么训练怎么上课？
图图说，每天的训练时间两个小时，有时候排在上午有时候排在下午，其他时间都是上文化课，晚上要上自习。
训练时间怎么这么短？
图图爸说，训练都是皇马教练订计划，人家和我们国内教练不一样，对孩子来说，高质量训练，两个小时足够了。
功课和这边比，难度怎么样？
图图挠挠头说，课都差不多，那边用的教材和这边不一样，好像要容易一点点。
几个人住一间？食堂吃得怎么样？
图图说，他们六个人一间，有三个江西的，一个云南的，一个贵州的。食堂有4个，想去哪个吃就去哪个吃……每天6点半起床，晚上9点20睡觉，宿舍都是教官在管，到教室到训练场都要教官排队带去……
图图爸说，孩子一进校，皇马教练先观察一个多月，然后把学生分成A组B组，好的苗子进A组，平常都是皇马教练亲自上课。图图一进去就进A组，而且穿上10号球衣。这一年下来成绩不错，文化成绩拿了二等奖学金，足球专项拿了一等奖学金……原来心里还没底，现在他给儿子订了个大目标：争取进国家队，参加2024年奥运会。
图图爸说，孩子如果将来要真想吃足球这碗饭，现在就得进A组，就得跟皇马教练！
从图图家出来，杭杭爸说他对孩子的学习有点放心，因为从图图来看，那边学校并没把文化课看得很轻。至于杭杭是不是踢专业足球的料，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万一不行，将来再捡起课本也来得及。毕竟，职业运动员的淘汰率实在太高了，千万不能那头抓不住，把这头又丢了。
这几天，招生老师盯得蛮紧，每天打电话给杭杭爸，催他赶快签入学协议。昨天本来是最后期限，杭杭爸好说歹说，才让那边同意宽限最后三天。他说他最后还要再好好想想，因为这一笔字签下去，毕竟对儿子影响重大，事关儿子将来吃什么饭的大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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