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说:“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大风大雨,我要去接你。”
古往今来,太多人用文字描绘过久别重逢的期盼和喜悦,但昨天,无需太多言语,一切情绪都写在了每位家长和孩子的脸上。
昨天下午5:31,因韩亚航空公司客机失事而滞留美国旧金山的浙江省江山中学师生31人回到学校,家长们一拥而上,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
这一场劫后余生的重逢,有眼泪,有欢笑,有鲜花,有拥抱。
江山中学学生林子轩@林狗蛋在微博上纪念这一时刻:“回家了,终于回到家了!谢谢你们!我们会加油,会努力,会坚强!谢谢你们!”
回家的路,走得不易,却终究抵达了。
明天的路,已经出发。
“老师和同学们都还好吗?”
叶莲军,江山中学夏令营的带队老师之一,也是唯一的一位随行男老师。
坐上韩亚0Z214航班飞往美国旧金山的班机时,叶莲军心里还有些担心,30个念高一的男生女生,正值青涩年华,第一次远赴美国游学,一路上免不了好动新奇,5个老师带队,会不会有点“压”不住他们。
然而,从飞机掉落的那刻开始,学生们表现出的冷静、克制、成熟,让他刮目相看。
飞机在经历两次强烈撞击后,机舱内一片昏暗,一股烧焦的气味扑面而来。
叶莲军的眼镜在撞击中不翼而飞,一片模糊的视线中,叶莲军朝学生聚集的区域大喊:“赶紧撤离。”
在叶莲军的呼喊下,同学们开始陆续撤退,秩序井然。
学生徐若楠的身旁有一位妇女,怀里还抱着孩子,徐若楠没有慌乱,帮助妇女和孩子先走出机舱,之后,她从右侧飞机口的安全口跳下,一口气跑到50米开外的通道。
撤退过程中,周意炜遇到了小小的意外,他被后面乘客跌落的行李砸中,但他镇定地挪开行李箱,让后排乘客先通过,看到旁边有人在捡行李,周意炜提醒他们先撤出飞机比较安全,然后和大家一起慢慢走出了飞机。
聚集在通道上的学生越来越多。孩子们惊魂未定,但都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有人丢了鞋子,大家轮流着穿,有女生衣服拉在了飞机上,男生脱下外套披在对方身上。
发现广场右边有一位韩国空姐倒在地上,腿上、脖子上都在流血,孩子们立刻围了上去,帮助空姐躺下,纷纷脱下衣服,盖在她的伤口上,等待急救队员到来。
之后赶来的李虹静背部受伤,腿部流血,伤得最重,所有同学围住她,嘘寒问暖。之后,李虹静被送入医院救治。
清点人数,叶莲军发现少了三个学生,正准备到飞机另一侧去寻找,学生周亚敏拦住他,递上了自己的眼镜。
“老师,我的镜片度数比你低,但你先拿去用吧。”周亚敏说,叶莲军推脱不过,戴上眼镜,绕过飞机,去找孩子了。
叶莲军回忆说,飞机失事停下后,感觉并没有特别严重,但逃到空地上回望,才发现机身前半部已经浓烟滚滚,大部分人的行李就此吞没其中。
徐若楠和一些同学在飞机失事后只带出来了手机和护照,搁在行李箱中的手机充电器也在大火中被烧毁,徐若楠和几个同学轮流借用一个同学的手机,可惜手机没开通国际漫游,只能通过QQ往国内发回消息或图片,每次每人用几分钟。
在飞机出事后,学生们大多第一时间通过各种方式,给家里报了平安。但也有不少学生因为怕父母担心,选择了向家长隐瞒飞机失事的消息。
程瀚锐在事故中脚部受伤,正在住院治疗,但她只是跟父母发短信说到美国了,并没有提及住院的事。后来还是父亲起床看新闻,才知道出了大事。程妈妈好不容易打通了女儿的电话,程瀚锐也只是一直说“没关系”,安慰母亲不要担心。
差不多在事故发生后的次日凌晨两点,老师和学生们才在领事馆的交涉下,入住了酒店,那天晚上,大家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上网找寻任何有关叶梦圆、王琳佳的消息。
事发后,总领事馆的工作人员前往医院探望李虹静,躺在病床上的她开口第一句便是:“老师和同学们都还好吗?”
昨天,回到江山的叶莲军,提起自己的学生,不止一次地用感动一词来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
在叶莲军眼里,出事之前,他们还只是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出事之后,孩子间的守望相助,成熟稳重,让他感慨,“大灾感染出大爱。”
“分开了七天,感觉时间特别特别慢”
然而,无论在别人眼里,孩子是否一夜长大,但在家长心目中,孩子始终还是孩子。
“我现在恨不得马上飞到美国去,把女儿接回来。”
这是事故发生当天,高一(7)班学生李虹静爸爸李建华说的话。
和李建华一样,这七天,所有家长最大的心愿就是:重逢。
昨天下午1:55,载着孩子们的大巴车驶离杭州城站火车站。杭州和江山相距300多公里,如果一切顺利,也要开三个多小时。江山中学通知家长们下午4:30到学校集合,但从下午2点多开始,家长们便陆陆续续地赶来。
家长们大多结伴而行,有些甚至是全家出动,开了两辆车,祖孙三代挤满了车厢。
学校安排家长们在会议室休息,大巴开进江山市后再通知大家到门口迎接,但盼子心切的家长们哪里坐得住,一个个往外走,站在学校正门口的空地上,翘首以盼。
“人平安就好,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分开了七天,感觉时间特别特别慢。”
有家长手捧鲜花苦苦守候,纪念这一次劫后重生的相聚。
毛紫荆的表姐捧着一盒切块的哈密瓜等在大门口。
“我来接我表妹,这几天天气太热,我特意切的,带给她吃。”
人群中,年纪最大的是高一(7)班学生马兰的外公,老人家年事已高,但依旧坚持亲自来接外孙女:“能回来就是好,生命是最可贵的,一个人能活着回来,比什么都强。”
马兰外公说,没有得到消息以前,全家人根本睡不着,在得到外孙女平安的确切消息以后,才安下心来,但这七天分离的时间,着实让人煎熬。
“只有在接到她见到她以后,我们才能真的放心。心有余悸啊!”
最后四个字,老人家的声线微微颤抖。
然而,对更多家长来说,亲人将至的现实,让他们暂时忘却了连日来笼罩在他们生活中的焦虑、困顿、纠结情绪,马路的转角处,寄托的是一扫阴霾的希望。
明天的路已经出发
“路上累了,少说点吧,先吃饭”
“不哭好吗,大家都在一起,我们会好好的。”这是乘坐韩亚0Z214航班飞往美国旧金山的江山中学高一学生徐若楠在飞机失事后,在美国一家医院里用手机更新的QQ签名。
昨天的重逢,我们以为孩子们会有很多泪水,但是,没有。
下午5:31,大巴车在江山中学校门口缓缓停下,家长们原本有序的队伍立刻哄乱起来。
车门打开,孩子们一个个跳下车,大多数人微笑着奔向父母。
相对孩子们的坚强冷静,不少母亲喜极而泣,一边拥着孩子往停车场走,一边任眼泪肆意滑落,父亲们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同样百感交集。对他们来说,这一刻再次相拥,已经等得太久。
当然,也有只有微笑,没有泪水的例外。林子轩一下车,母亲就迎上前去,摸了摸儿子的头发,笑着把比自己高大半个头的儿子往身上靠,林子轩有点害羞地一笑,环顾四周,发现全是记者们的长枪短炮,加快脚步和母亲往学校里走。
坐进妈妈的车,林子轩还在探头探脑地张望,看到学校的老师走近,林子轩重新跳下车,和老师来了个熊抱。林子轩妈妈一边启动车子,一边对大家说着感谢,两人挥着手和大家告别,车子缓缓驶出校园。
一旁的小道上,另一位女学生家长刚刚把孩子安顿好,全家人坐进汽车紧紧围绕着她,有说有笑。女生爸爸说,今天把家里所有的亲戚都叫来了,有二三十人,烧了一桌子菜,给女儿接风洗尘。
“不好意思,不多说了,大家都等着我们回家。”女生爸爸说。
静艺(化名)一下车,就在人群里看到了久候多时的父母。谢绝了采访,一家三口开车前往江山中学不远处的世外桃源酒店。停好车,静艺和父母结伴走向酒店的状元楼。等电梯时,静艺掏出手机打开图片库和妈妈聊着:“这是我们在美国拍的照片,好多人都说,我们真的很厉害。”
静艺妈妈摸摸女儿的头,脸上有欣慰,也伴着心疼。静艺爸爸尽管表情淡淡的,却不忘劝女儿一句:“路上累了,少说点吧,先吃饭。”
坐电梯上了5楼,一家三口进了502包厢。静艺妈妈负责点菜,父女俩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休息,静艺玩玩手机,抬头和父亲聊两句,但看着有些疲倦。
5分钟后,静艺爸爸接了个电话,起身出了包厢,走到电梯口等着。说起女儿的这次经历,静艺爸爸感叹,最初飞机失事时,全家人非常担心,都休息不好,直到女儿和她妈妈通了电话报了平安,才稍稍安心,但是没见到人,心总归是提着。
“今天终于见到了,回来就好了。”
正说着,电梯门开了,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出来,后面跟着一群人,个个笑容满面。静艺爸爸迎上前去,把客人一个个请进包厢。
女儿回来是喜事,静艺一家邀请了至亲好友相聚,一阵寒暄问候,我们不忍心再打扰,退了出来。
晚上8点,502包厢的门半掩着,静艺和几个小孩在一起嬉闹,静艺的父母都喝了酒,满脸通红,却掩不住眉眼中的笑意。
这是属于他们的团聚之日。没有什么,能比在一起更加温暖人心。
(应学生要求,文中部分姓名为化名)
晃动的电梯会引起一些孩子尖叫
未来半年都是重要的心理观察期
孩子们的坚强乐观,我们有目共睹。
7月7日,飞机失事后,林子轩第一时间发微博报平安:“机舱都是灰尘,很暗。到处都是难闻的气味。舱内和舱外都在喷泡沫。说实话,我首先想到是找我的眼镜,因为我眼镜被撞飞了。” “现在情况很好,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很好。确认安全的小伙伴们都向家人报了平安。”
7月9日,是学生颜倩若的生日,林子轩和同伴们一起为她庆祝生日,微博照片里,大家围在一起,微笑对着镜头,“我们都很好。颜倩若生日快乐~我们都微笑着,你们看见了吗?你们也一定要快乐。”
有人在微博上问他,还敢坐飞机吗?小男生毫不犹豫地答:“敢,因为我想回到祖国。如果无法逃避恐惧,那就勇敢战胜它吧。”
从旧金山到江山,路途遥远,林子轩一直在微博上记录自己的回家心路:
“平稳落在祖国土地上,机长在广播中说了一句:欢迎回家。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了。”
“车啊,能否再快一些,能不能让我早一些见到我朝思暮想的江山,让我早一些拥抱日夜思念的家人。谢谢你们,谢谢在我们身后默默关心我们的人们!”
“回家了,终于回到家了!谢谢你们!我们会加油,会努力,会坚强!谢谢你们!”
尽管叶莲军一直感慨孩子们的成熟表现让他惊叹,但和孩子们朝夕相处的他仍然免不了丝丝担心,飞机失事,和同学的生离死别,太多残酷的事实考验着孩子们稚嫩的心灵。
“有些孩子仍然惊魂未定。”
叶莲军注意到一些无法回避的细节:从机场回酒店的路上,车速一快,有些孩子就会想到飞机坠落的那一刻;坐电梯,正常的晃动也会引起一些孩子的尖叫。
即便乐观如林子轩,微博中偶尔也掩藏不了内心的无助:“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
前天,江山师生团抵达北京,北京金融街心理健康指导中心心理咨询师周虹受邀来接他们。尽管通过初步观察,周虹发现孩子们的状态都还不错,但她坦言,未来半年,还是很重要的观察期。
昨晚,江山市政府召开新闻发布会,表示将成立心理疏导组,制定心理疏导预案,继续为孩子和家长提供心理上的帮助和辅导。此外,还将专门成立协助索赔组,聘请精通相关法律法规的律师和专家组成律师顾问团,寻求维权索赔的最佳方案。
昨晚10点多,林子轩更新了最新一条微博:“我要去拜访逝去的爷爷和外公,带去我的感恩与思念,也带去对大家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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