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07月30日讯 人老了,就活在了回忆里。眼前的事儿转身就忘,年轻时的事儿历历在目。
95岁的洪涛一闭上眼,耳边就“轰轰”地响起日本人炸弹的声音,他仿佛看到子弹“嗖嗖”楔进老墙时激起的一溜粉尘,仿佛看到年轻时的自己——金华保卫战中那个国民革命军第79师235团二营六连少尉排长,正带着一个排死守狗头山制高点(现金华汽车城附近)。狂轰滥炸下,全排很快只剩下5个活人,掩护撤退的东北班长,刚起身就栽倒在田里,再没动弹。
“他就死在我眼前,最近老梦见,”洪涛的目光直直投向远方,仿佛战友就在那里。
志愿者告诉他,民政部刚下了一份文件,符合条件的抗战老兵都纳入社保。
这个连电扇都用不起的老人,忽然来了兴致,但他又说:“我只是问问,有最好,没有也没关系。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只要无愧自己,无愧国家就好了。”
根据金华市委统战部和关爱老兵志愿者提供的数据,金华尚有原国民党抗战老兵约60人,都过了90岁,不少人生活困难。而金华市民政局表示,尚未有原国民党抗战老兵提出补助要求。
子弹“句句”响不用怕,那是在远处,如果子弹“厥厥”响,赶紧卧倒,打到近处了
洪涛1918年8月生于金华兰溪,现住在武义一个20多平方米的祠堂改的出租屋里。
小屋阴暗闷热,但东西摆得整整齐齐。桌子抹得没有一点灰。老人的衣服很旧,却也干净,带着点肥皂味道。
他靠每月600元退休工资过活。刨去80元房租,刨去饭钱、烟钱,所剩无几。正是三十八度的酷暑天,他却舍不得开电扇——每一块每一角都有用处,开不起。
看到记者来访,他很高兴,打开电扇对着记者吹,还坚持去小店买来矿泉水。
拮据的生活怎能困住一颗战士的心?说起71年前枪林弹雨中的搏杀,老人眼里有了异样的光彩。
1942年5月,我在金华仙桥附近做战时工事,后被派去带一个排守狗头山制高点(现金华汽车城附近的)。当时金华战区很受重视,很多高级将领都来巡视。
忘了哪天,一大早,日本飞机拼命扔炸弹,还放小钢炮炸。到晚上,我们一个排只剩下20个人,到处都是尸体。过了一天,日本人包抄我们,一通猛攻。没多久我们只剩下5个活人。我一看,肯定是守不住了。眼看日本人要追上来,我下令撤到旁边村里(黄泥垅)。上士班长提了把捷克轻机枪,掩护我们撤退——捷克轻机枪是很厉害的,让日本人吃过很多苦头。
这个班长是东北人,跟我关系铁,有什么好吃的第一个想到给我,还教我很多实战经验。他告诉我,听到子弹“句句”响,不要担心,那是在远处,打不到的。一听到“厥厥”的声音,赶紧卧倒,因为子弹就在近处。
洪涛边说边用手比划,说“句句”时手向上指,说“厥厥”时,就向下比划。
日本人眼看要追上班长,我叫他快撤。真没想到,战斗经验丰富的他,刚起身就中弹,一头栽倒在田里,再也不动。
说到这里,老人语速加快,眼睛发红。
我又气又急。平时他总跟我们说,碰到这种情况要怎样怎样,怎么自己就倒下了?不应该呀!
我另一个急的,是那挺捷克机关枪,当时一个排才配一把,很珍贵。我让边上的兵去拿,他不愿去——去了十之八九要被打死,当时子弹像雨一样打在地上。士兵的命也是命,想想不忍,我自已去拿,还没走到机枪边,就被打中右腿。
那几个士兵拼命把我拖回来。我们向村里撤。狗头山被日本人占领。
这一仗,我们排三个班长全部战死,只剩一个副班长、两个士兵和我,四个活人。
最近我常常梦见东北班长,一想到鼻子就有些酸。
这么热的天,还开不起电扇,但觉得自己挺健康——反正也没钱去体检
洪涛因伤撤出战场后,回家治疗,差点落在日本人手上,九死一生才回到兰溪家中。
1981年他从内蒙古农场回来,每月发生活费15元,现在每月672元。老伴2000年左右过世,没有子嗣。
现在他和一个81岁的老婆婆一起生活,老婆婆的老伴早已过世。问两人是怎么认识的,他笑笑说,打麻将认识的。
尽管用不起电扇,但洪涛觉得自己身体很健康——反正也没钱去体检。
现在他每天看报纸、电视,写写日记,还常翻黄埔军校通讯录。这本被翻烂的通讯录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记者问:“当年为国家拼命,现在这么穷,后悔吗?”
他眼神有些放空:“老想着过去的事,我就活不到现在,我无愧于自己,无愧于国家就行。”
临走时,老人问起了民政部的文件。他说:“我就问问,能有(照顾)就好,没有也无所谓,都过来这么多年了。”
金华保卫战,金华人知道吗
金华保卫战是浙赣会战的重要组成部分。
1941年12月日本偷袭珍珠港,1942年4月18日起,美军空袭日本本土。
美军轰炸机炸完日本本土,都要在衢州等地的中国机场补给。1942年5月,日军发起浙赣会战,企图彻底摧毁衢州、玉山、丽水等机场。而金华是当时浙中枢纽,杭州沦陷后,省政府一度搬迁于此。更关键的是,这是进出衢州的必经之路。
金华市图书馆里,能查到的金华保卫战的资料不多。只看到《抗日战争时期的金华》金华文史资料第十六辑第438页有一段文字描述如下:
金华附近仍有86师,尤其是金华正面的第79师对日军70师团的强大进攻,在兰溪附近的63师残存,抵抗也甚顽强。暂编第九军的主力在武义江西岸,企图展开游击,抵抗也甚顽强。
这次走访的两位老兵回忆,79师有3个团,235和237团守外围,236团守城。
根据《抗日战争时期的金华》、金华县志记载,各地沦陷时间大致如下:
20日东阳沦陷,22日浦江永康沦陷,23日武义沦陷,26日汤溪沦陷,28日兰溪沦陷,28日金华沦陷。
5月28日,日本中将酒井直次踩雷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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