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10月31日讯 (钱江晚报记者 史春波)深秋里的工业区,海风夹杂着浓重鱼腥味,机器发出刺耳的声音,工人们戴着口罩手套翻腾手里的鱼,谁也看不出,这是一个处在生死关头的工厂。
“就在这几天了,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陈其华,48岁,温岭人,机电修理工出身,文学爱好者,浙江大家食品公司的主人。
这个中年男人已经在寒冷中艰难度过了一个夏天。11月2日,他的一笔250万元的贷款就要到期,如果银行抽回不再续贷,20多年的奋斗,将瞬间化为乌有。
极度焦虑中,陈其华拨通了我们的热线。是求救,亦是倾诉。
用陈其华的话说,无论失败者,还是坚守者,他们都用成功和泪水,留下了各自的启示。即使,中国的商业版图上再也找不到他们的坐标。
文艺青年发家史
从不缺钱的陈其华第一次意识到,只有真正有钱了,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陈其华出生在温岭石塘,这是一个典型的滨海小镇。他的母亲是教师,父亲则在一家水产国企上班。
读高中时,陈其华喜欢上了文学,最爱看《收获》,这让他显得和其他渔民的孩子格格不入。不过,高中毕业后,他还是听从家里安排,乖乖顶了父亲的岗,在国企做了一名工人。
上世纪90年代初,是一个创业的黄金时代,沿海一带也成了冒险家的乐园。在国企里学了一手好手艺的陈其华,辞职到街头开了一家电机修理铺,居然一年赚了上万元。那时候,这绝对是一笔巨款。
1992年,他去了北京。在一个水产市场,他租下了一个小摊位。凭着精明的头脑,他靠做冷冻海产品生意,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
1995年,他回到老家买下一个濒临破产的小冷冻厂,直接介入生产源头。十几年后,买地建厂,资产直奔亿元而去。
一个有意思的插曲是,1999年,在企业蒸蒸日上时,他突然把工厂交给弟弟打理,自己跑去当时的杭州大学中文系读书。“骨子里,我就是一个文艺青年。”
他极度推崇史铁生,爱看他的《我与地坛》,还有《死是容易的》。这对他的影响很大。毕业后,仅有成教学历的陈其华屡获贵人赏识,最终进了作协工作。
有一次,作协要拍一部电视连续短剧,和投资方产生了分歧,最终不得不为了钱妥协。
从不缺钱的陈其华第一次意识到,只有真正有钱了,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所以我决定再回去,把产业做大。我和作协的同事们约定,等我的公司上市,我们就可以拍自己的电影,拍我们理想中的电影。”
危机显现
回到温岭的一切,依旧顺风顺水,直至今年6月。这是一个黑色而闷热的夏天,伴随知了的噪鸣,此起彼伏的企业破产、跑路消息,如多米诺骨牌般倒下。
“云鹏集团出问题了。”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陈其华还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陈其华和三家公司有着互保关系(即四家公司每家都有几百万元的贷款。若其中一家还不出,就需要其他三家来还款),规模最大的云鹏集团就是其中之一,由于盲目投资扩张,云鹏出现了资金链问题。
“我们替他担保的只有840万元,应该不会还不出。”资料显示,创建于1986年的云鹏,经过近30年发展已成为专业从事燃气、水产、房地产开发、影视文化的控股集团,有员工数百人。
这个热爱文学、特别推崇作家史铁生的小老板一向有着乐观的情怀。
不过,让陈没想到的是,他的噩梦开始了。
银行一看情况不对,赶紧抽贷,一连被抽资七八千万元之后,云鹏陷入危机,840万元,还真还不出了!
变化来得如此突然。替云鹏担保的三家公司中,与云鹏关系最密切的一家公司很快被银行列为“危险客户”,贷款频频被抽回,很快陷入危机。而陈其华和另一家公司的信用记录里,也出现了担保违约。“一旦留下这个记录,以后所有银行都会将我们列为不守信客户,都不会再贷款给我们了。”
怎么办?“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陈其华首选还款。不然一旦留下“污点”,整个信用记录崩溃,企业就完了。但体量巨大的云鹏已非他一家所能挽救,“我和另一家公司迅速作出决定:放弃云鹏,筹集600万元替被云鹏牵连的第二家公司还款。”
陈马上停下了一个即将上马的项目,回笼近2000万元的现金。在联保中,涉及他的贷款有770万元,即使加上他替别人还的钱,这个数字应该足够让他渡过难关。这是抱团自保。最终,他们两家公司共同出资保下了另一家濒临倒闭的企业。
在工厂里,他安排员工们生产一周,放假一周。他底气十足的安慰员工:困难很快会过去,用不了多久。
但是,显然,他想得太简单了。
抽贷危机
“不堪回首,桩打烂泥,一片茫然问谁?凭汉子,一腔热血,神能助否?”
陈其华以为,凭着他替人家的企业还款的“义举”,应该足以建立他在银行圈内的信用度,更何况自己的企业都运作良好。然而,抽贷还是无情地落到他的头上。
7月2日,陈其华在台州一家本土商业银行的一笔120万元的个人贷款到期了。这笔款是5年前贷的,他很快还了钱,期望第二天能和往年一年,办出续贷。
“领导不同意,你们这个行业有风险。”银行业务经理冷冰冰地说。
“当年求着贷款,现在,怎么这脸说变就变了呢?”这是第一笔抽贷。虽然数量不大,但陈其华心里有些凉意,他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7月29日,又一家银行的贷款要到期,600万元。这是公司的第二大合作银行,会不会也抽贷?
一向自信的陈其华,忽然产生了怀疑,整天被紧张的情绪所笼罩。还还是不还?怎么还?那个难眠的夜晚,在公司压抑的宿舍里,他和妻子产生了分歧。
“我们还是先还一半吧,如果能贷回,那就再还。”妻子这样建议。在这个半家族式的企业里,陈妻掌管着公司的财权,这也是当地众多中小企业的特色。
当地因为抽贷倒下的企业不少,陈其华也有这样的担忧。他找到银行商量。“可以续贷,但必须先处理好担保违约。”银行提出这样的条件。
这是两个关乎企业生死的选择:留住现金,先不还贷以求退路;现金全部还贷,但几时能续贷未知,或许再也贷不到了。那样,也就断了退路。
还不还?陈其华整整想了两天两夜。“我还有房子,还有其他资产,顶不住,可以卖了,只要公司信用在,就有希望。”
最后,他把全部流动资金归拢,如期全额还掉了这笔600万元的贷款。
9月24日,在当地政府多次协调下,银行答应援手。“我和其他两家公司,一齐还了云鹏的840万元贷款,我担保违约的问题解决了!”困扰了他三个多月的担保危机终于顺利解决,陈其华长松了一口气。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那家银行承诺的600万元续贷依然没有如约办下来。
“我太天真了,我总觉得风险已经解决了。银行应该会给贷款了,毕竟公司的经营各方面都很正常。”陈其华重复了一句,“我还是太天真了。”
无奈中的他填了一阕词,最后一句这样写道:“不堪回首,桩打烂泥,一片茫然问谁?凭汉子,一腔热血,神能助否?”
打击接踵而来。10月2日,第三笔200万元的贷款被抽走。20天后,第四笔300万元再度被抽。
上千万元的资金被短时间抽走,这无疑是致命的。
很快,11月2日,一笔250万元的贷款又要到期了,怎么办?会不会遇到同样的抽贷?
陈其华心里没底。“继续抽的话,真的撑不住了。”他哀叹。
美丽新世界
“新三板”市场的创立,如同一扇打开的门。对陈其华来说,门的那边,是一个美丽新世界。
十月中旬,温岭金融办一名官员查看了陈其华的食品公司的盈利能力、规模及潜力,郑重地告诉他:“你可以努力去上新三板。”
新三板,简单地说,它就像“迷你版”的股市,服务于各类中小企业,解决企业股权融资、资产价值评估、风险投资、股权交易等问题。而更多人将它比喻成拟上市公司的“练兵场”。
资料显示,新三板自2013年年底在全国扩容后,实现了快速增长,截至10月22日,已有1197家企业挂牌,另有600多家企业在审。
金融如水,企业如鱼,新三板市场就仿佛一个巨大的“蓄金池”,各地的私募股权投资机构纷纷来此“钓鱼”。
“上新三板,不仅能彻底解决公司发展融资单靠银行这一狭窄的通道,还能让家族性质管理模式的企业往准现代管理模式的企业过渡,最终实现企业管理的现代化。”温岭金融办的那名官员如此鼓励陈其华。
这仿佛是一扇刚刚打开的大门。几天前,陈其华和金融办几名官员一起,走进了光大银行证券部。几次洽谈,他和银行最终达成意向。现在,陈其华有两个选择:在北京上新三板,那要等到明年,如果在杭州的浙江省股权交易中心,那么12月底就能实现。
然而,走向光明的前提仍然是:银行能正常放贷。“因为上新三版最快也得到12月,如果银行现在继续抽贷,抽走我们所有的流动资金,那么企业立即就会崩盘。”
好在他在农业银行的3200万元授信,经过银行几个月的调查,终于批下来了,没有抽走,这是他最大的一笔贷款。
当陈其华走出证券部时,不知道这名文艺中年会不会想起马丁·路德·金说的一句名言——我们必须接受有限的失望,但我们绝不可失去无限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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