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04月09日讯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一出自杜牧的名句,让多少人黯然神伤。但刚刚过去的清明,对于95岁高龄的雷长久老人而言,却是苦涩中带着甜意的。
清明前,离乡73年的文成籍抗战老兵雷长久,怀着思乡祭祖之心,跨越千山万水,从贵州省贵阳市一路坐车来到文成县,找寻亲人的讯息,哪怕只为逝去的亲人点上一炷香。
尽管故乡面貌早已不再,尽管老人因身体不适还挂着导尿管,尽管第一趟寻亲无果,但是,命运并没有再折磨这位思乡心切的老人。
寻亲路,老人终于圆梦文成。
少壮离家挨过枪林弹雨——
“我走了,家里小孩没人照顾怎么办?”
故乡的记忆,对于73年未曾回乡的老人而言,苦涩而又绵长。
雷长久生于1920年,是西坑镇(原青田县南田区)孙岙自然村人。老人介绍,他父亲去世的早,唯一的姐姐也因病早逝。之后姐夫被当壮丁抓走,留下姐姐年幼的女儿由他与母亲一起照顾。在他21岁那年,母亲去世,此后他靠打长工与外甥女相依为命。
不料,1942年、也就是雷长久22岁那年冬天,他受雇主之托前往10公里外的上斜村送冬至汤圆。半路上,他被两个拿枪的人当壮丁带到了乡公所。
“我走了,家里小孩没人照顾怎么办?乡公所一个保长给我出主意。说我个子小,问年龄的时候,就说小一点儿,就不会拉去当兵了。”他按着保长出的主意报了16岁的年龄,但由于当时军队里逃兵太多,前来带兵的连长还是将他带走了。家里,留下了年仅8岁的外甥女。
雷长久先是被带到了江西,经过短暂的训练后,被编入国民党第25军32团步兵连,开始在江西赣州、福建福州等地抗日。
老人回忆:“抗战时,日本兵住在赣州城里,我们是在山区里。由于日本兵多,我们人少,不能硬战,再加上赣州城内老百姓多,我们只能把日本兵引到山里来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在赣州抗日,他们连曾分8个班守山头,守了一天一夜。山头保住了,可当他们往下撤时,却突然遭遇了大批日本兵。这次战斗,雷长久一条腿被日军的子弹击中。
“子弹没有伤到骨头,当时只知道腿很麻。”老人摸了摸受伤的那条腿说,撤退时,自己又跟着部队走了十多公里,后来被战友发现腿上流了很多血,才知道自己受伤了。前些年,腿上还能看到一个弹痕,现在已经看不太清了。
受伤后,雷长久被安排到连长崔庭赞身边做警卫员。老人说,崔庭赞是张学良的一个旧部,待他十分好。1945年日本投降后,雷长久跟着崔庭赞到了杭州,之后又到了上海、镇江、扬州等地。
“3年内战,看着国民党连连打败仗,崔庭赞就告诉我,你还是到共产党那边去吧。那边是为劳苦大众的,你过去,再带些人去,那样对你有好处。”雷长久说,1948年,他带着一个班战士投诚,其中多是些受苦的、被当壮丁抓来的人。
之后,他被编入华东第三野战军,先后参加了淮海战役、渡江战役。老人说,淮海战役时,他有一条棉裤被打了十七八个洞,但幸运的是,因为人小,衣服宽大,衣服破了,人居然没有受伤。也就是那次战役之后,他获批加入共产党。
鲐背之年重生回乡之意——
“找到村子,哪怕去拜一拜,烧一炷香”
1954年,经人介绍,雷长久与金华义乌的一位姑娘结婚了,婚后生育了三男一女。1968年,为支援国家“三线建设”,雷长久从江苏南京的解放军第三五零三工厂调到了贵州贵阳的三五三五工厂。
外调的时候,部队曾派人到文成了解雷长久的家庭情况。但反馈的却是,家中什么人也没有了。他被调往贵阳后,就一直在那里生活。
从被抓壮丁那一年至今,73年间,老人也曾多次想过回家,可一想到家里没人,为避免触景伤情,就迟迟没有回来。后来年纪越大,老人思乡的心情愈发迫切。儿女们常对他说,回去看一看吧。可每次他都悲伤地回应,家里没人了!
儿女们就劝他:“回去就是找不到人,就到那里站一站,到你生长的地方走一走,接一接那边的地气,你心里也不亏了,这辈子就算回过老家了”。“清明近了,找到你那个村子,找到祖坟,哪怕去拜一拜,烧一炷香,也算尽了我们这些后代的心”。
后来,老人被说得有点儿动心。儿女们还说,这么大岁数了,再不去就没机会了。
决定要回乡的时候,儿女们还是有些担心,毕竟老人这么大年龄了,且平时还带着导尿管。他们先是带父亲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没问题后,才将父亲带了出来。由于身体原因,老人不能坐飞机,加上火车票难买,四兄妹决定带着父亲由贵州开车到文成。
73年前,雷长久离乡之时,文成还没建县,他的家当时由青田县南田区管辖。凭着“南田”二字,他们于3月9日找到了文成县南田镇。
在南田,老人只记得刘基庙与九都岭,便问路人,这两个地方还在不在。路人告诉他都在,老人很高兴,但还是找不到自家的孙岙村。之后,他们一路走一路问,在毗邻南田的西坑镇梧溪村问路时,一位姓富的退伍军人听到老人千里寻亲的情况,很是感动,主动带着他们找到了位于安福寺后头的孙岙村。
进了村,村子也变了。原来的路没了,原来的田变成了路,老房子也多数不在了。凭着记忆,老人依稀找到了老屋,虽然那排老房子还在,可也拆得仅剩一半,而且老屋地基上又建了新房子。
抱着一线希望,老人仍旧向村里人询问自己家的情况。问起外甥女,没有人知道。他又报出姐夫的名字,可村里人说,他姐夫走后再也没有回来,他们家里也没有人了。老人听了不免黯然。
雷长久一家看实在找不到沾亲带故的人,祖坟也找不到,就在村里一块岩石下,朝着老屋方向放了串鞭炮,烧了香,拜了拜,算是祭祖了。
当天晚上,他们在西坑镇的一家旅馆落脚,第二天就离开了文成。雷新胜是老人的二儿子,他说:“离开文成后,我们没有回贵州,而是去了义乌我妈妈的老家。在路上,就接到了文成这边打来的电话,说是我们家亲戚。”
重逢时互问安康道珍重——
“没想到外甥女还在,有这么一个兴旺的家庭”
原来,老人的外甥女钟苏育还在,她今年也已81岁了。
当年舅舅雷长久被抓后,她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后来,钟苏育嫁人了,就离开了村子,如今育有9个子女。钟苏育的长子叫钟金宽,他小的时候曾听母亲讲过家里的故事。听说有个姓雷的老兵来寻亲,他感觉和家里有关系,问了母亲确认后,便到旅馆找到老人住宿时留的电话,打了过去。
得知家乡还有亲人,雷长久老人和子女们都很激动。但担心老人身体坐长途车吃不消,他们在义乌稍作休息后,又于3月13日赶回文成。
阔别73年再度重逢,老人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近乎颤抖着感慨:“一直以为家里没人了,没想到外甥女还在,还养育了这么多子女,有这么一个兴旺的家庭。”
不仅老人,子女们也很激动。一个大家族坐在一起,他们聊过去,聊老人被抓、抗日、内战、投诚,以及家里前前后后的情况,一点一点拼凑着那些年被战火击碎的家族记忆。
“找到了家和亲人,我们每个人都很兴奋。这几天,是我父亲这些年来最高兴的时候。”雷新胜说:“他和我们说了许多他的往事。此前,我父亲几乎不和我们说他的过去,他的许多事情,我们都是到了文成才知道。”
他还向记者介绍,老人不仅身份证上的年龄比实际年龄小6岁,民族一栏还写着汉族,而不是原先的畲族。“因为当年我父亲被带走的时候,保长曾告诉他,你到外面去,要说自己是汉族人,不然容易被人欺负。”雷新胜说,这几十年来,父亲一直没有对外人说过自己的真实民族。
“现在时代不同了,找到自己家和亲人后,他想恢复自己的民族身份。这两天我们也和西坑镇政府取得了联系,帮我父亲完成这个心愿。”雷新胜说,毕竟叶落归根,人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自己的根,忘记自己的民族。
前不久,雷长久老人已回到贵阳家中。老人带走的不止是故乡的回忆,更有家人的牵挂,与再度重逢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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