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修复师赵凌 杭图丁佳明 摄
补书 记者 戴维 摄
修书工具 杭图丁佳明 摄
打的浆糊跟藕粉一样飘出香味
修书工具里有一把镰刀
记者 戴维
从20岁的小姑娘开始,赵凌48年的生命,一半都耗在修古书上。她是杭州图书馆的首席古籍修复师。在离退休还有7年的时候,她突然成了网红。
昨天,一场“我在杭图修古书”的网络直播吸引了超过10万人次在线观看,评论区有求拜师的,有打收古书小广告的,有看得不敢出大气的,还有忘了吃午饭的——同城的浙图古籍部修复组的老师们就没去吃午饭,集体在线看。
赵凌问,《我在故宫修文物》里好像没有讲到修古书吧?她穿的工作围裙上有“中华古籍保护”的LOGO。直播前她说“有一点紧张,会问什么问题,让我准备一下”。她埋头修古书时,我注意到,她两个小拇指的指甲上涂着朱红色。聊天时,她还自曝,最爱的美剧是科幻片《西部世界》。
12点30分,直播结束了,古籍修复这样的冷门题材点击量破了10万加。赵凌饿着肚子去食堂吃饭。
据说,全杭州像她这样的资深古籍修复师,不会超过7个。
修书工具里有一把镰刀
赵凌修书的工具摊开在桌上,一共有25件,因为奇形怪状,常被调侃为“十大酷刑”的“凶器”。
她自嘲很像鞋匠,有针锥、挑针、排刷、木尺、大小起子、张小泉的剪刀,有些是跟随她二十多年的老物。
还有镰刀,“真的是一把镰刀,用来裁纸”。
榔头有3把,分别是木榔头、铁榔头、橡胶榔头。
看上去像木头的压书,足足有四个西瓜重,里面是铅块,砸在脚上非骨折不可。
棕刷是用来压平宣纸的,大小排刷是用来刷浆糊的。浆糊可有讲究了。
打的浆糊真的可以吃
当初赵凌打浆糊,学了两年才得心应手。这是每个古籍修复师的童子功。
外面买的浆糊有化学成分,古籍修复师的传统手艺是自己手打浆糊,至于调多少水全凭经验。“以前老师傅教的是有面筋的那种,要把面筋挑出来,还要复杂。现在用小麦淀粉打就快了,基本上和调藕粉一样。”
修复古书有十五六道工序,而打浆糊还不算在里面。
赵凌把浆糊不停搅拌到凝结状,又拿出电磁炉加热。不一会儿,香味出来了。如果放点葡萄干和水果,那就是营养午餐啊。“如果真的想吃,可以吃。纯天然的。”
调好的浆糊自然冷却后,一定要放在冰箱里。每次用的时候,用开水化一点。“浆糊要调成各种程度的水浆糊,这要根据书页,厚的纸要厚的浆糊,薄的纸要薄的浆糊。早上的干湿度和下午的也不一样,水分在蒸发,第二天用的时候就要稍微加一点水。”
神秘库房需要两个人一起开门才能进
杭图馆藏古籍有4万多本,它们像山一样,等着修复师来愚公移山。这些都是珍贵宝藏,被锁在“重兵把守”的书库里。除了库房管理人员,外人不能进,想参观一下都不行。
库房的钥匙有两把,赵凌和古籍文献部主任各一把。“我是门禁卡,主任是钥匙,两个人一起开门才能进去。所有的古籍珍善本都在里面。这个库房是我们馆最值钱的。”
杭图馆藏入选《国家珍贵古籍名录》有39种,镇馆之宝有清代大学士、杭州人王文韶的手稿日记,全部小楷抄写。还有《红楼梦》的程乙本,“程乙本留下来的不少,但这本是清代陈启泰的批校本”。
库房拍摄是找了馆长打的批条,我也借光到神秘的古籍书库里站了一会儿。里头灯管是特制的,灯光特别发黄,温度是控制在20℃-25℃的恒温,屋里有一股好闻的香草味。一排排樟木柜子里,全部是珍藏古籍。有人小声说:“好紧张,有点进故宫的感觉。”
很多宋代的书比民国的书品相更好
赵凌要修补的是清代光绪年间的一本书《湖游小识》,作者叫潘履祥,扉页上有俞樾的题字。
这本一百年前的书已经满是虫蛀,书页上还孵着密密麻麻的虫卵。这是它有生以来第一次做“保养”。
赵凌把宣纸泛黄的部分撕掉,用毛笔轻涂一层水浆糊,把宣纸覆盖到破洞处,再用镊子挑干净毛边。新买的宣纸要存很多年才能派上用场。而外行人眼里十分牢固的牛皮纸,千万不能用,“牛皮纸酸性最大”。
“这本书是光绪年间的,还蛀成这样。有些宋版书用纯手工纸,一点添加物没有,品相反而好很多。中性纸的保存时间长,而酸性纸容易脆、发黄。比如很多纸张粗劣的民国书就让人头痛,一翻就脆断。”
完整修复一本残破的古书起码要一个月。作为示范,赵凌边讲解,边修补了半页《湖游小识》。可以清楚地看到,书页的一半还是坑坑洼洼,另一半已经修复如平。
“现在我看近的,近视眼镜都要拿掉了。原本桌子底下有打灯,我也用不来,眼睛吃不消。”尽管如此,赵凌仍是一个针眼那么小的洞也不放过。
修古籍真没那么多秘笈和不外传的东西
1969年出生的赵凌,还在襁褓里就随父母从北京来到杭州。高中毕业,她没考上大学,来图书馆工作的时候还不到20岁。
1990年,馆里派她去上海的中华古籍保护培训班学习。当时全国有两个班,以长江为界,北京一个,上海一个。带她的老师是上海图书馆的古籍修复专家赵嘉福。
“古籍修复是一个操作性很强的东西。以前一直是师傅带徒弟,你来了以后就是看师傅做。比如打浆糊,师傅打一遍,你再自己去打,失败了再打,失败了再打,有问题就问师傅。师傅做,你在边上看,然后上手做,不行了,‘哎呀不行了,老师!’他过来帮你。没有那么多秘笈和不外传的东西,主要就是做出来的。”
赵凌的儿子读高二,“我跟他提起过,现在学校里也有古籍保护的专业,我说你喜欢的话,可以报考这个,我平时也可以指导你。但他说不喜欢。”
一年前,馆里给赵凌配了个徒弟,巧了,也姓赵,是学历史的一名馆员,叫赵力。大家开玩笑说:是不是修古籍的都得姓赵?赵凌评价这个徒弟:比较坐得住,但要学好,还要好多年。
20年她修了3000册各类古籍。这个带了一年半的徒弟也已经修了几十册,主要是师傅给他选的书。
当年差一点转行去学美发
当年一个班的学生,一直坚持做古籍修复到现在的不多。赵凌是其中一位。
上世纪90年代下海大潮,有个要好的同学劝她一起去深圳学美容美发,“那时候钱真的很少。我同学到深圳,叫我也去,‘这里有一个这个班,很好嘞’,她说是美容美发,拿到这个证书后就可以开店去。”
赵凌有点动心,但终究胆子不够大,加上父母反对,没走成。2007年开始,国家越来越重视古籍整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现在看看也是蛮好的”。
我想当然地以为搞古籍修复的人肯定特别安静,但她说自己“我真不是一个很安静的人”,私底下她是很活跃的。同事说她喜欢唱歌,什么歌都会唱,性格很外向,浙图古籍修复组的一位大姐是她一起逛街的好搭子。
“有时候你烦的时候,千万不要去动这个书。我们古籍和地方文献是一个部门,有时候可以做做地方文献方面的工作。就怕你烦躁的时候,(古籍)被你处理坏了。”
她桌上有个红皮的笔记本,一看就是很多年前的。“我们1990年那个班,有个女同学是福建的,她带了很多笔记本,给我们每人两本。我还一直放着没用,最近拿出来用了,记每天的工作记录。我每天要记的,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每天修了多少古书,她都会记下来。昨天因为直播和采访的关系,进度比较慢,只修了一页,赵凌说,也会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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