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琼瑶：浙江昆剧团演员

　　李蓉：浙江工商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新闻系主任，教授

李琼瑶在《未生怨》饰演阿阇世

　　京昆并重 老少兼修

　　李蓉：你是如何走上从艺道路的？

　　李琼瑶：我从小是班里的文艺委员，因为嗓子好，经常参加文艺活动。家庭的原因，老师的推荐，我就去报考了浙江京剧团定向培养的招生，我记得当时考试考了4次，我是温州人，温州2场、杭州2场，通过了层层选拔，自己还是很开心的，考取了92京剧班。

　　李蓉：当初是怎么给你确定老旦这个行当的？

　　李琼瑶：我们进戏校学习时，先是练基本功，之后老师根据个人的特点分配行当。我那个时候小嗓子完全没有，所以就给我确定了老旦这个行当。我的启蒙老师程海鸾对我说干一行爱一行，任何一个戏曲行当都有它的魅力。而且京剧老旦还是有很多戏可演的，后来转到昆曲这边，发现老旦戏太少了。

　　李蓉：你的第一出老旦戏演的是哪出？你那时是个孩子，怎么把握老旦这一行当的年龄感？

　　李琼瑶:第一出戏是《钓金龟》，当时指导我的老师程海鸾对我说艺术都是来源于生活，我就去观察老人的言行举止。人老先老腿，所以在体态的把握上，我会注意体现老年人的特征。老年人所有的言行举止都是缓慢的，他们的神情是安静而稳重，所谓气定神闲，在舞台上会有镇得住的气场。京剧老旦经常以年长的妇女形象出现，同样是女性，老旦需要用真嗓唱，即大嗓、本嗓。演唱时，气从丹田而出，通过喉腔共鸣，直接发出声来，显得苍老。真嗓要唱得高、亮、柔、细，充能分体现出女性的特征，将年长妇女的声音特点体现地淋漓尽致。

　　李蓉：看你演出就觉得声音洪亮、吐字清晰、气息很足，你先天的嗓音条件非常好，似乎永远不会出错。

　　李琼瑶：谢谢，其实也不尽然。我最初唱的时候，气息运用地不好，大嗓子过宽了，老师说我“立音”不好，他建议我通过喊嗓来锻炼各个发声部位。立音是一般的脑共鸣，音色高亮，需要在喊嗓练声中练习这路音。老师让我注意不要多练，关键是找方法找位置，如果拼命去喊去叫，前面练习的会全部作废，还会伤及嗓子。于是我只要有时间就到排练场大声喊出“唔”、“伊”、“啊”等单元音，由低而高，由高而低，反复进行。感觉到声音舒放后，再进行唱段练习，让声音符合在舞台上演唱的要求。放假回老家时，我怕影响邻居，每天早上到离家一公里的河边里去练习。渐渐的，嗓音日益嘹亮圆润，气力充沛，口齿清晰有力，并开始保持耐久能力。为了能让一口气持续十几秒钟，我开始“数葫芦”练习，开始腹部会出现酸痛，练过一段时间，会感觉大有进步。其实还是老师说的对，练习不急于爬音阶喊高音，而从气、声、字结合练起。这三者关系应排成这样一个顺序：气为音服务，音为腔服务，腔为字服务，字为词服务，词为情服务。这些掌握了，唱腔也会好起来。

　　李蓉：能说说你在艺校的生活么？

　　李琼瑶：在艺校时，生活非常简单，脑子里就一门心思的想练功，除了吃饭、睡觉其余的时间都在排练场能见到我的身影，每天除了练功就是练功，休息天大家出去玩，排练场门锁着，我就爬窗户进排练场练功，早上6点起床练规定性早功课，我5点就在排练场练私功，那怕中午的午休也不放过。吃完饭，就带着我的棍子到排练场。因为我们老旦的重要道具就是棍子嘛！那时和我一起学老旦的同学，我们形成了良性竞争，大家都互相督促，争取把一出戏练到最好，我很感谢她。

　　李蓉：你在艺校学的是老旦，分配到京剧团后却演了一出娃娃生大戏《寻太阳》，这当中有什么故事？

　　李琼瑶：最初分配到京剧团的时候，因为自身条件的限制，所以基本上没有什么角色可演。在校期间我的基本功较为突出，能走出场、小翻、蛮子、挺空、原地前后桥、台蛮等高难度功夫，因此我都和武旦一起培养的，我的雄心壮志在慢慢的消磨，但我内心一直在坚持，不管人家怎么说，我都能正确对待，无怨无悔，不放弃自己坚持练功，练功是我必备的功课，如果一天不练功，我就觉得生活缺失了点什么。当时昆剧团《寻太阳》剧组的男一号翁国生老师生病，“保俶”角色要人替，翁国生老师见我基本功还不错就推荐了我。“保俶”是娃娃生，我是唱老旦的，以前虽然没有娃娃生的基础，但是我还是接了这个角色。翁老师是带着病教我的，他是个要求很严格的人，教我时费尽心力，让我很感动，也更加激励我超常人想象的去练，最终我完成了“保俶”人物的塑造。武戏难免受伤，“寻太阳”一天最多时要演5场，我演男一号的“保俶”又没有A.B档，所以，两百多场的演出，我都一肩挑，也几乎让我遍体鳞伤，而我还是咬咬牙默默地挺了过来。后来，因演了保俶这个角色，我被调入浙江昆剧团，成为了昆剧的娃娃生兼老旦演员。

　　李蓉：老旦和娃娃生，一老一少差别很大，你如何把握好这两个行当的区别呢？

　　李琼瑶：因为我是老旦的底子，最初学唱娃娃生的时候，难度确实很大。老师和同事都指出，我的老旦影子还在那儿，自己意识到这是不对的。后来在排练的过程中，从方方面面加强自己的认知。比如念白方面，突出孩子的奶声奶气的特点，发音要靠前。即便是演孩子，孩子也有不同的性格特点，有的孩子是天真浪漫的、有的孩子是忍辱负重的、有的孩子是积极奋进的、有的孩子是文静内敛的，所以不能千篇一律。孩子不同的年龄段的特点也不一样，几岁和十几岁年龄的特点就有明显的区别。

李琼瑶在《洪母骂畴》中饰演洪母

　　李蓉：我记得观看陆永昌老师专场时，你演的老旦戏《洪母骂畴》很惊艳，让我们为之眼前一亮。

　　李琼瑶：老旦戏《洪母骂畴》是我传承的一部戏，总体完成比较成功，得到了专家老师和领导的肯定，凭这部戏，我团里的业务素质考核获得了最高分，这出戏展现了洪母的家国情怀，在剧情设计上很有层次感，人物心理的展现也是层层递进的，还有唱腔的设计。我认真地结合历史背景，阅读了大量的资料，去揣摩人物心境。我在演这个人物最喜欢那几段催人奋进，脍炙人口的“骂戏”。这些 “骂戏”并不是单纯地为骂而骂，而是传承民族的优秀秉性，反映人民的道德需求，从生活中提炼，表现出生活的真实和人民的心声。忍辱屈膝、叛国投降的洪承畴，受到深明大义的母亲的严责。每次演到“承畴，我儿，如今我唤你一声孩儿，念在你是我十月怀胎亲身亲养的孩儿”，失去控制的眼泪就会喷薄而出，我总在这里把自己给感动了。这个戏的每个环节，我都是精心设计过的，洪母出场的“引子”因为角色刚刚上场，要给观众留下第一印象，并使他们停止议论，安静下来，所以“引子”应是声调较高，不急不慢。这个戏还要感谢陆永昌老师的严格要求。陆老师指导我说"引子"是角色自己兴趣志向的自我剖析，韵律性极强，必须好好练。陆老师特别注重唱念，指导唱念的时候，他指出不能用一个字来形容，应该用一个音符来形容，比如一个“欲”字，陆老师从劲头、发声位置，情绪，有一个字头不达到他的要求，他是绝对不让通过的。这出戏演出后，一位戏迷对我评价很高，她说，“有幸看过李琼瑶老师唱《洪母骂畴》两次，两次都看得流眼泪。”并且说“应该都是在洪母指着洪畴说‘畜生’那里开始。说的声音不大，也不狠，不是正义凛然的感觉而是那种妈妈对儿子失望到了极点的语气，我觉得演得特别好。”戏迷的评价是对我最好的激励，所有这一切付出都是为了让艺术更好的传承，让戏迷更爱看我们的表演。

李琼瑶在《玉簪记》饰演姑母

　　多维涉猎 拓宽戏路

　　李蓉：我看你也演过非常吃重的武戏，很不容易呢。

　　李琼瑶：这要感谢谷好好老师。她悉心传授了很多武戏给我。比如《出猎》这出戏，我扮演的是咬脐郎这个角色。这里面武戏很多，咬脐郎亮相后就是一大段骑马驰骋的舞蹈动作。见到李三娘说出实情时，咬脐郎既惊诧又紧张，我需用套翎子、大转身的形体动作，配上一声惊叫来表现咬脐郎的惊诧。在和谷好好老师学习咬脐郎一角中，我深深体会到，武旦这一行当，包括演咬脐郎和伍子这一类角色，一定要有较为扎实的基本功，并要有一付好嗓子。谷好好老师上课非常认真负责，我的厚底功很差、腿功不好，她不厌其烦地指导我厚底功、马鞭组合等等每天至少10遍。谷老师非常细心，亮相的眼神看哪里、亮相的手摆哪里，都要找到最佳状态。谷老师一个字一个字领着我找发声部位。在生活上，她也很关心我，考虑我收入很低，就让我住在她家学习，她对我特别好，我很感激她。

　　李蓉：能说说《四杰村》的演出情况么？据说你当时受伤了。

　　李琼瑶：《四杰村》这出戏排练时间特别紧张，表演重武打和绝技的运用，主教老师又是外请的，时不我待，我努力克服困难，积极参与。我把在学校里练得基本功全部重新捡起来，开始练高难度的技巧动作。如，出场、云里前桥、原地前桥、蛮子等等。这些技巧动作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长时间不练，加上女人生完孩子后，身体柔软度和体力完全不如以前，可以说是很难完成，但我还是咬咬牙，练！然而，让我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已临近演出，我的大腿筋受了伤，赶紧找医生治疗，可是就算恢复也需要时间，没有其他解决方法，为了不影响演出，只有做应急处理，再就是忍！演出那天，当听到台下观众给予我阵阵的掌声，以及听到演出结束后观众鼓励的话语，我是满心的温暖。

　　李蓉：武戏很容易受伤，对于演员来说带病坚持完成需要很大的毅力。

　　李琼瑶：受伤后自己会反思，会在想为何这个时候自己会受伤，心里很自责自己。因为一是难得有这么好的演出机会，而我却受伤了，二是觉得自己的基本功还是不够过硬，才会出意外。

　　李蓉：武戏排练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李琼瑶：举个例子来说，《劈山救母》中我扮演沉香，其中“下场花”里的一个“背花”的动作，我每天最少要练习150个左右才能保证在剧中的十个左右。特别是针对戏中有亮点的部分，我们会集中多练，进行小组合练习，同事们在一起多磨合，才能够在演出时出彩。

　　李蓉：《小萝卜头》是一出现代戏，而之前你扮演的都是古代人物，如何演好这个人物，你有什么心得？

　　李琼瑶：《小萝卜头》是团里的雏鹰计划推出的剧目，之前婺剧团演过同类题材，我们把它移植过来，由我担纲主演，我非常珍惜这次机会。我们去过重庆渣滓洞实地看过，我自己也认真读过原著、观摩过电影。我们承担过30多场的下基层为残障学生的演出任务，其中有几次是在室外搭台，而且是顶着零下3度的寒风演。萝卜头的角色服装又是件单薄的破布衫，为了演出的形象和质量，我就这么很“夏天”的上了舞台。到新昌革命老区演出是最后的五场，突然得知自己已怀上身孕，而“萝卜头”没设A.B档，没人可替，其中武戏又多，且剧组一帮子人都在等我，观众也等着看我的戏。这时就想着戏比天大，我一定要坚持。对了，在新昌演出时，有一位老人天天来看，他是一位老革命，他带了水果来后台看我们。他说我们这个戏特别好，他看了很感动的，让他回忆了过去的岁月。他还给我写了一封感谢信，信里提到，“贵团送《小萝卜头》这台戏来新昌演出，受到了新昌人民的欢迎，我已经看了六次了，前面看情节和内容，后面看演艺，贵团的演员演出水平基本优良，特别是要提的小萝卜头的扮演者李琼瑶小姐，唱腔演艺都优，受到台下广大观众的喝彩和掌声”。如果说现代戏和传统戏的区别，我觉得现代戏程式化的东西更少些，更生活化一点吧。

李琼瑶在《游街》中饰演郓哥

　　立足传承 热心公益

　　李蓉：你现在艺校当老师，在教学方面你的理念是什么？

　　李琼瑶：我接受了艺校的邀请，在艺校授课，传承中华艺术。我担任他们的早课老师，做到除演出时间外，坚持每天一早准时出席。我不允许学生偷懒，我自己5点40分就起床了，通常6点20分到，带学生练身段、练基本功。教学中，我也坚持用心、用力、完全的付出。我带的班级毯子功等都很扎实。戏曲讲的是口传心受，每一句唱念都要严格要求，反复重复。甚至一个出场都要练上几百次。

　　李蓉：学生们能理解你的苦心么？

　　李琼瑶：我和你说一件事情。5月份我在胜利剧院演出，16级艺校的学生看完我的演出到后台来找我，很激动地抱着我哭了。他们说老师我们特别喜欢你，现在你不带我们了希望你常回来看看我。这是我感到最欣慰的地方。

　　李蓉：你现在也是为了昆曲的发展，兼任一些其他的工作。能说说这方面的情况吗？

　　李琼瑶：是的，如我参加了遂昌世界华人昆曲票友大奖赛的会务组、昆曲第六代传人的招生工作和排练大戏的场记工作。特别是借调到浙江话剧团参加为期半个月的第八届全国儿童优秀剧目展演的会务组工作，虽然这些事情与我的演员工作关系不大，但是我都能够把它们当做是一次很好的学习机会。

　　李蓉：这些行政工作对你表演有什么样促进作用？

　　李琼瑶：比如说当场记，受益匪浅。我可以看到导演排练的全过程，让我知道各个角色该如何表演。比如对我本职工作有很大的帮助的石玉昆导演，他在当今戏曲界堪称是全能导演。石玉昆导演对戏曲的流派传承、戏曲的改革创新、演出市场的开拓、文化潮流的走向等多方面问题都有着独到见解。他熟悉戏曲艺术语汇、把握戏曲美学精髓、尊重历史发展规律。他导演的作品既继承传统的程式化表演特点，又能紧跟时代发展，体现人文精神和文明意识。记得在排《红梅记》的时候，我跟着石导学，发现各个角色的表演非常有学问，一个简单的动作、一句台词、一个情绪，经石导一纠正就很完美。石导的人物分析和坐排让我印象深刻。石导对每个人物的分析让我了解到角色的性格特性。在坐排方面，石导要求把人物、节奏通过台词念出来，让我收获满满。

　　会务组的工作不仅让我有了面对突变事件的处理方法，也让我知道做事情要提前准备考虑仔细，方方面面要考虑周全，也让我在观摩过程中、在专家评论会上，增长了好多知识。在借调到浙江话剧团参加为期半个月的第八届全国儿童优秀剧目展演的会务组工作时，单位有演出，我也做到两不误。我把会务组的工作安排妥当，准时的完成演出。因为人手本来就不够，为了不想给兄弟单位添加麻烦，我把专家评委们安排好用餐，自己马上赶到胜利剧院进行演出，争分夺秒。演出结束我赶回会议现场，当然也很感谢话剧团的老师对我的帮助

　　李蓉：在剧中你往往是配角，如何理解配角对于整出戏的作用？

　　李琼瑶：这里涉及到对于配角的认知。对于一个演员来说，即便是一个过场，就是一出戏。只要用心演好自己的角色，衬托好主角，为全剧添光彩，是配角的职责所在。在舞台人物的空间里，我只要承担每一样工作，我就会不顾个人的利益得失，全身心地投入其间；更因为此，我收到了许多的鼓励与温暖，使我能够充满激情地捧出我所有的爱，为文艺事业和广大观众服务。有时候我就像万金油一样，哪里需要，我就哪里顶上，这也是不断挑战自我的过程。我很愿意接受这种挑战。

　　李蓉：你从艺这么多年来体会是什么？

　　李琼瑶：我觉得作为演员就是需要不断地学习，不断地提升自我。身上的功夫要坚持练，千万不能懈怠。只有每天都练功了，心理才踏实。

　　李蓉：你现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李琼瑶：我特别渴望能给昆剧树立老旦品牌做出努力，特别希望有一天老旦戏也能够立起来，让大家关注。

　　李蓉：老旦戏特别少，你自己如何面对这个困境？

　　李琼瑶：是的，现在剧本创作的确存在困境。好的剧本稀缺，好的编剧也很稀缺，而关于老旦戏这一块更是罕有，所以我希望一方面通过整理老戏剧本去找到合适的角色，另一方面就是希望有好的编剧来创作。

　　李蓉：除了工作，你的业余爱好是？

　　李琼瑶：我喜欢观摩同行演员的表演，从他们身上去学习。平时我还喜欢唱歌、看电影和研究美食。

　　李蓉：在戏曲推广这一块，你也做了很多努力。

　　李琼瑶：我曾在音乐学院和浙江财经大学都担任过指导老师。我自己很愿意做这样的工作。

　　【李琼瑶艺术简历】

　　中共党员、国家二级演员、浙江省戏剧家协会会员、省传统文化促进会理事。主攻老旦兼娃娃生，师承程海鸾、翁国生、张金龙、谷好好、彭更年等京昆名家。她文武兼备，嗓音透亮、行腔优美、吐字清晰、表演声情并茂 常演剧目有《劈山救母》、《洪母骂畴》、《出猎》、《寄子》、《哪吒闹海》、《小放牛》、《牡丹亭》、《小萝卜头》、《寻太阳》、《未生怨》等。曾荣获省级文化系统优秀共产党称号，省级文化系统“最爱习总书记一句话”支部书记微型党课宣讲比赛一等奖，华东地区基本功大赛一等奖，第二届、第三届全国“新苗杯”（京剧）二 等奖和一等奖，全国校院文化艺术节戏剧（京剧）一等奖。荣获全国优秀 青年演员大奖赛表演奖、“荣升杯”昆曲青年演员大奖赛银奖等多项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