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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声丨从7只到过万,拯救朱鹮中国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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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12/24
14:32:07
2023-12-24 14:32:07 来源:潮新闻 执笔 张蓉

  如果朱鹮能言,它们可以讲出100年的跌宕起伏,从忧伤、悲怆到绝处逢生的惊喜。

  今年11月,国家林业和草原局朱鹮保护国家创新联盟统计显示,朱鹮的种群数量突破万只,受危等级由极危调整为濒危。在上世纪中期几近在全球灭绝的朱鹮,孤羽重生。

  1981年,在陕西洋县,世上仅存的7只野生朱鹮被发现。从此,以洋县为原点,7只朱鹮开枝散叶,繁衍壮大。它们飞出洋县,飞越秦岭,飞向全国,飞到海外,濒临灭绝的命运得以逆转。

  野生朱鹮曾经存在过的日本、韩国、朝鲜和俄罗斯也都做过拯救朱鹮的努力,但都未能挽救朱鹮的命运。这个冬天,记者走进秦岭南麓的洋县,聆听朱鹮与人类的故事。

洋县的朱鹮。张跃明 摄

  护鹮保姆

  寒冬时节,在洋县的河滩、湿地、水塘,不时会和一群觅食、栖息的朱鹮相遇。长喙、凤冠、红首、白羽,极具辨识度的它们毫不胆怯地掠过人的头顶,张开朱红色的羽翼腹面,在空中留下一抹显眼的红艳。

  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朱鹮因美丽的形态闻名,素有“东方宝石”的美誉。历史上,朱鹮曾广泛分布于东亚。可在环境污染、过度采伐、非法猎捕等影响下,20世纪30年代以来,朱鹮急剧减少。60年代,俄罗斯远东地区朱鹮灭绝;70年代,朝鲜半岛最后一只朱鹮消失;1981年,日本将最后5只野生朱鹮捕获进行人工饲养,但未能繁育……在地球上生活了约6000万年的朱鹮站在生死边缘,中国成为保护朱鹮的最后一线希望。

洋县的朱鹮。受访者供图

  “啊嗷啊嗷”,朱鹮破空长鸣时,声音和美丽的外表有些违和,清脆尖锐。42年前,正是这种鸟鸣引导着人们在洋县与朱鹮“重逢”。

  为了查明朱鹮在中国的生存分布情况,1978年,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鸟类专家刘荫增受命带领团队寻找朱鹮,3年跋涉5万余公里,最终追随它们独特的鸣叫,在秦岭深处、海拔上千米的姚家沟一带发现两对成鸟和3只雏鸟。

  彼时,它们是全球仅存的野生朱鹮。消息一出,震动世界。

近代朱鹮始祖。 路宝忠 摄

  备受瞩目的7只宝贝怎么守护?此前,日本等多国也为守护朱鹮付出了极大心血,但人工养殖限制了朱鹮的可能性。在吸取他国教训的基础上,中国敲定新的保护思路:就地保护。

  洋县林业局抽调4位年轻人进驻姚家沟。“朱鹮飞到哪儿,跟到哪儿。”身为领队,27岁的路宝忠带着年轻小伙们,24小时监护朱鹮的一举一动,“一两年下来,基本掌握了它们的生活规律。”

  每年2-6月,朱鹮从低矮的丘陵或平原向稍高海拔的山区迁徙,进入繁殖期。这也是护鹮人最忙的时期,“每个巢、每枚卵、每只鸟,都要确保安全。”路宝忠回忆说,为了防止游蛇、黄鼠狼等天敌爬树吞吃朱鹮卵和出壳幼雏,他们给树干装刀片、包铁皮、抹黄油,又在树下布设尼龙网,救护不慎坠落的小朱鹮。

防止雏鸟掉落的安全网。受访者供图

  洋县地处长江流域汉江水系,独特的地理、气候造就了特有的朱鹮食物补给条件。1983年,在这片朱鹮最后的避风港,朱鹮保护观察站正式成立。此后,又在此设立朱鹮保护区。

  在保姆式护鹮中,鸟渐增多,1990年,洋县又在各乡镇选拔出32位青年组成巡护队。25岁的刘义和23岁的李昌明成为队伍主力,每天骑上自行车,背着无线电追踪接收器,拿着望远镜、对讲机,在山里追踪朱鹮。

巡护员为巢树挂标牌。受访者供图

  和朱鹮的初次相遇,刘义记忆犹新。繁殖期,他蹲守在姚家沟,整整十天,看见一只朱鹮每天飞回这里,持续发出凄惨的鸣叫。通过环志,刘义辨认出它的身份——前一年冬天离世的雄性朱鹮的配偶。“朱鹮对另一半很专一,一夫一妻,一旦选择彼此,便不离不弃。”陕西省林业局原一级调研员常秀云说,在大自然中,朱鹮专一的爱情观,却是导致它们一度濒临灭绝的原因之一。

朱鹮巢树下的监护棚。受访者供图

  护鹮不易,刘义记得一年后,坚守的巡护员只剩下十多位。为了发动群众参与,洋县探索起承包保护朱鹮责任制,巡护员带领一个农户家庭承包保护一片巢区。“朱鹮巢树下,搭个草棚,叫‘夜间监护棚’;20米开外,再搭个棚,叫‘白天观察棚’。”李昌明说,朱鹮作息规律,有相对固定的营巢地、觅食地,每四五个人一组,在巢区旁日夜轮流值守。

  除了动员农户护鹮,还招募信息员——发现朱鹮新的营巢地、夜宿地,或者病、弱、伤的朱鹮,信息员上报,核查确认后,给予奖励。

  何家村村民、55岁的夏小虎就做了十多年的信息员。2001年,他偶然在自家鱼塘和小河里看见一些觅食的朱鹮,后来,朱鹮又成群结队地在鱼塘旁的白杨树上栖息。“看见它们感觉神奇又喜庆。”夏小虎很珍视,也自发地守护。发现打鸟的人,他上前劝阻;看见病恹恹的朱鹮,他打电话报告给李昌明。如今,洋县活跃着20多位信息员,他们大多居住在朱鹮的夜宿地和觅食地附近。

朱鹮夜宿地。张跃明 摄

  野化放归

  朱鹮的个体保护成效显著。山岭无言,数字为证:2000年,野生朱鹮营巢地增加到18处,种群数量突破100只;2012年种群数量突破1000只……

  种群复壮也得益于“两条腿走路”的保护思路。“加大野外抢救力度的同时,1990年代起,我们也开始开展人工繁育。”陕西汉中朱鹮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原副局长路宝忠说。

  做了两年巡护员后,刘义接下这项新挑战,转入朱鹮救护饲养中心,成天琢磨雌雄配对、饲料配比、孵化时长。1993年,保护站第一只人工孵化幼鸟破壳而出;又过两年,人工饲养朱鹮首次产卵。但人工饲养下,朱鹮显现出异常的应激反应,“孵化后期,幼鸟还没完全出壳时,亲鸟就把卵剥开,伤害胚胎。”一颗卵意味着一只鸟,种群濒危,护鹮人不敢再冒险。

  从此,刘义和同事们做起朱鹮“奶爸”。人工孵化,一天两小时观察一次,生怕出意外;人工育雏,定时给朱鹮宝宝换尿不湿、供应营养餐……

人工育雏。受访者供图

  直到2000年,亲鸟不育雏的难题终于攻克。在朱鹮饲养中心的后山林上,铺设起一张绿色大网笼,模仿野外生存环境,并减少人为干扰,把混合饲料换成野生食物,通过地下管道输送泥鳅、面包虫、蚂蚱等。“在和野外相似的环境中,朱鹮逐渐恢复了育雏的习性。”路宝忠说,在3年试验中,8对成鸟自然繁育了16只幼鸟。

  此后,朱鹮饲养中心的笼舍统一改造升级,模仿原始自然环境,还在华阳镇建立起野化种源基地。

野化训练场。(受访者提供)

  野化放归是人工繁育朱鹮的最终目标。2004年10月,罩在山林间的网笼逐步掀开,首批12只朱鹮在华阳镇被引导出圈养地。“它们由老中青三代组成,有的已经被人工饲养十多年,还能适应野外环境吗?”放归的朱鹮牵动着人心,最初,刘义天天去山里观察。

  “我们的一身迷彩服和背包,这群朱鹮很熟悉。它们找不到食物,又飞回来,看见我们就从空中扑下来,在身边鸣叫,对人有严重依赖。”刘义和同事们狠下心,渐渐不再回那片山,靠朱鹮身上的太阳能GPS追踪器监测。

  这群朱鹮经受住了考验。路宝忠说,2004年和2005年,连续放归的23只朱鹮,野外存活率达57%,繁殖成功率达53%。此后,多地从洋县引入朱鹮开启人工繁育和种群重建。比如,朱鹮留下生活痕迹的浙江,2008年,德清从洋县引入5对朱鹮,并将下渚湖湖上山、道观山等2600亩湿地周边区域划定为自然保护区。目前,浙江省朱鹮抢救保护基地已形成全国最大的朱鹮人工繁育种群。

  现在的洋县华阳镇野化种源基地内,面积7000平方米的朱鹮野化放飞训练大网则成为人工繁育朱鹮返回原野前的“培训学校”。以此为原点,它们逐渐飞越秦岭,飞向全国,飞到日本、韩国。

  与朱鹮为伴

  42年间,随着种群数量增加,在洋县,朱鹮逐渐从山区迁往丘陵、平川,不断向人烟密集的城镇和村庄扩散。对朱鹮的守护也早已从个体保护转向栖息地和环境保护。

  “退耕还林还湿、封山育林、天然湿地的保护与修复、水田恢复……一项项工程滋养了朱鹮所需的湿地、森林两大生态系统。”陕西汉中朱鹮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局长牛克胜说。

朱鹮在河滩觅食。受访者供图

  水田和天然湿地是朱鹮最重要的栖息地。为了呵护朱鹮,洋县人种地耕田不再用化肥、农药,可庄稼也相应减产。

  2003年,陕西汉中朱鹮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与世界自然基金会合作实施“朱鹮绿色水稻种植项目”。时任保护科科长张跃明说,项目为农户提供有机肥,并引进粮油加工企业,收购“绿色有机大米”,创立“朱鹮”品牌,为农户进行认证推广。如今,在洋县,有机生产示范区从试点的200亩扩大到3万亩,在大面积恢复无污染水田的同时,实现了农民增收。

  后来,生态项目“鹮田一分”也落地洋县,在每亩田中留出一分不种作物的田,定期向内投放泥鳅、鱼虾,作为朱鹮觅食区,并通过租用土地、雇用村民种植的方式,为村民提供稳定的工资收入。

洋县的朱鹮。

  洋县人大多已习惯与朱鹮相伴的日子。在田里耕种时,朱鹮跟在身后觅食;村庄里,房前屋后的大树上,朱鹮安营扎寨;出租车司机每当经过有水的地方,常看到朱鹮展翅腾空的美景……

  在草坝村,村民华英家门口的一片水池是朱鹮常造访的觅食地。华英将自家小院改造成民宿,为前来拍鸟的摄影爱好者提供吃、住、向导一条龙服务,逐渐打开名气,“最多的时候,一个月有四五十支团从全国各地来。”

  “朱鹮飞行速度比其他鸟慢,反应也慢,人靠近,它还在树上一动不动。”56岁的华英用宠溺的口气评价说,“它有点笨。”但自小,华英就知道这是珍贵的鸟,“我们把它当作吉祥鸟,从不会打它。”

朱鹮。张跃明 摄

  当朱鹮种群数量过万,与它们朝夕相处的洋县又进入新的保护阶段。路宝忠注意到,有时,几对朱鹮夫妻会为争抢一棵树而打架。分布范围狭窄、环境容量饱和、近亲繁殖等问题仍威胁着这个重获新生的种群。目前,管理局正申请建立朱鹮保护研究中心、种质基因库和实验室等,以期破解这些难题。

  “在历史上,朱鹮不只有留鸟,还有候鸟。但现在,它们已经丧失这种地域迁徙的习性。”牛克胜说,朱鹮保护工作的终极目标是让它们重现历史分布地。

  路宝忠则期待,有一天,保护区变成公园,在朱鹮的生命中,人类从守护者退居观察者的身份,“随着人类保护意识的增强和文明的发展,与自然和谐共生会变成一种本能的方式,不再为保护而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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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潮声责任编辑:阎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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