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12月29日讯(记者 朱平 通讯员 张弛 沈是)生命早期饥荒暴露可能影响成年后肠道菌群的组成,增加2型糖尿病风险。近日,西湖大学郑钜圣团队与合作者在国际期刊BMC Medicine(《BMC医学》)上发表了相关研究论文。郑钜圣实验室以肠道群菌为研究对象,过去几年来已发表多篇论文。此次与“饥饿”相关的研究课题,发起者是一名年轻的90后,为什么从未挨过饿的他会关注饥饿?这一结果有什么意义?
前不久,记者采访了这名90后、西湖大学博士后苟望龙,试图从他的科研经历中寻找答案。
故乡回忆
苟望龙出生于1991年,去年从西湖大学博士毕业,成为郑钜圣实验室的一名博士后。
江南求学的5年,没能改变他对家乡特产土豆的钟爱,在西湖大学的食堂,苟望龙能同时点上两种口味的土豆。
这份情有独钟源于苟望龙对爷爷和故乡苟家岔的记忆。苟家岔在哪儿?那是甘肃定西市通渭县鸡川镇的一个村。定西有三大宝,土豆便是其中之一。
在苟望龙的印象中,爷爷爱吃杂粮散饭,把杂粮磨成粉,再煮成糊糊,配点咸菜,爷爷总是吃得很香,还经常喊他尝一口,但幼年的苟望龙通常吃了一口,就不愿意再试第二口。
上高中后,苟望龙经常会听爷爷说起挨饿的日子,老人的这段记忆如同一颗种子,在絮絮叨叨中也埋进了苟望龙的心里。
读博士阶段,苟望龙探索的对象有点特殊。它们微不足道,却又浩浩荡荡,在我们身体的躯壳里生存演化。
它们便是肠道菌群。
有研究认为,人体肠道内寄生着约数万亿个细菌,在漫长的生命演化历程中,它们和人类形成了共生的关系,帮助人体消化食物,合成必需的短链脂肪酸,还能帮助清除毒素,支持肠道功能。
苟望龙参与的第一个博士课题便是研究肠道菌群和2型糖尿病的关系。当时,从事营养学和流行病学研究的郑钜圣教授还在国外,糖尿病一直在他的研究视野之中。
苟望龙回忆,在博士阶段将告尾声时,一次日常浏览文献,他被一个单词吸引住了:Famine(饥荒),于是找来更多文献,发现它们都指向一个结果——生命早期经历过饥荒,成年后发生糖尿病等代谢类疾病的几率会增加。
最早,这些研究发源于一个理论猜想。20世纪90年代,英国的David Barker教授提出了多哈(DOHaD)学说,认为除了遗传因素,许多疾病可能是由于在子宫内或儿童时期的不良暴露,如营养不良、致癌物等所造成。
那么,饥荒是不是也能改变肠道菌群?苟望龙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心中儿时那段听祖辈讲述饥饿的回忆,仿佛正在唤起另一段记忆,关于生命早期饥荒暴露留给肠道菌群的印记。
菌群数据
实际上,人群水平上关于肠道菌群与疾病的研究很不容易,涉及多个学科的整合,包括传统统计分析、人工智能、小鼠实验、生化分析等等。
“为采集数据,我们去实验现场招募志愿者,给受试者测量身高体重等基础信息,收集受试者的各种样本,能参与的尽量都自己上。”参与全流程的苟望龙讲起这些很兴奋,还时不时在桌上徒手写起公式,来解释这些数据应用到的算法模型。他说,对科研来说,真实数据有着无可替代的意义。
从本科的自动化专业,到硕士主攻计算生物学,开发计算算法解析生命数据,再到博士整合人群队列与多组学探究2型糖尿病的肠道微生物菌谱,一路“跨界”,苟望龙始终对数据保持热情,甚至在申请博士时,最打动他的并不是研究方向的契合,而是郑钜圣教授反复强调的那句“我们有数据”。
系统梳理了已有的文献资料及思路后,苟望龙给正在青岛出差的郑钜圣教授打了电话,简单说了下自己的猜想。郑钜圣当即决定尝试,因为没有人从肠道菌群角度来解析生命早期饥荒暴露对2型糖尿病的发病风险的影响。
随后,苟望龙选择了来自三个不同地域人群的样本——广州市、广东省(和第一个样本集不重合)以及全国(除广东省之外的15个省份的样本),样本量分别是1920人,6560人,3033人。汇总在一起,是11513人的肠道菌群数据。
数据分析的背后是合作团队的心血,需要工作人员上门进行粪便取样,并观测记录受访者的饮食习惯。随后,通过测序技术,科学家就能为几百种肠道菌种“描摹”出大致分布样貌。统计分析需要小心翼翼,研究团队需要对数据进行矫正,包括测序深度(检测技术本身带来的误差)、饮食和生活方式、疾病、年龄因素等等。
结果清晰浮现,生命早期经历过严重饥饿的群体,肠道菌群多样性显著降低,而肠道菌群多样性的降低伴随着2型糖尿病风险的增加。
震惊结果
郑钜圣实验室的追问并没有到此结束。
饥饿改变了肠道菌群的多样性,还改变了什么?
每一个人的肠道菌群,是一个复杂的生态系统,其测序数据多达数百个维度。团队用数据降维的方法,通过计算,把数百个维度降低到两个主要的特征维度,以此来指代不同的样本结构。
结果给了他们第二次震惊:持续的饥饿不但改变了肠道菌群的多样性,也重塑了它们的结构。
研究团队还进行了菌群网络分析,筛选出这些样本中的核心肠道菌群,同样发现经历过持续饥饿的个体中,对2型糖尿病起保护作用的核心菌群的丰度减少。这些研究还发现,经历严重饥饿的时间越久,对肠道菌群的影响也越明显。
多哈理论关注的是生命早期不利的环境暴露对生命健康长期的影响,这次的研究,给多哈理论提供了全新的理解维度——生命最初也许不会留下记忆,但在你的肠道留下的印记可能增加未来罹患2型糖尿病的风险。
证明过去对当下又有何意义?
苟望龙说,结合课题组之前的工作,这些研究将帮助人类更好地理解肠道微生物和2型糖尿病的关系,帮助我们提前判断疾病的发生和发展,并且有可能通过改善肠道群菌来干预疾病。
“我们常说生命早期的饮食等环境因素会对人类健康有长远影响,这次的研究发现,也从另一个角度确认了这个说法。”苟望龙还很严谨地给这个生命早期加了个期限,“1000天,从胎儿待在母亲肚子里的第一天算起。”
链接
科学词条:多哈学说
英国David Barker教授提出的多哈(DOHaD)学说,基于他真实调查了24114位女性。这些女性曾是1944年到1945年荷兰饥荒时的孕妇,David Barker发现她们的孩子长大后,心血管疾病、糖代谢异常、肥胖等一系列代谢性疾病高发。
荷兰饥荒,又被称为“饥饿的冬天”,1944年9月,荷兰所有的火车都停止运行,荷兰铁路工人希望通过罢工阻止纳粹军队的行动,从而帮助推进盟军的军事行动。但盟军的行动失败了,纳粹通过停止粮食供应来惩罚荷兰人民,使荷兰大部分地区陷入了饥荒。到了1945年5月荷兰解放的时候,有超过2万荷兰人死于饥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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