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后”考古队员渠怀贺指导记者(右)清理土层。 拍友 王永磊 摄
余姚江桥头遗址。 拍友 王永磊 摄
浙江在线10月6日讯(记者 陈醉)宁波城区出发,驱车40分钟,就到了余姚三七市镇施岙自然村东南角的江桥头遗址。
今年,作为浙江“考古中国-长江下游区域文明模式”课题主动性发掘项目之一——江桥头遗址正式启动东区考古发掘,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一支年轻的考古队“上岗”,9名队员平均年龄只有20多岁,“00后”占了一半。24岁的渠怀贺是其中一员。
远远,我一眼认出素未谋面的渠怀贺,一身黝黑到发红的古铜色皮肤,是那种久晒又反复风吹后独有的“考古色”。他就等在田埂边,来引我进入考古工地。
中华文明需要青年一代的赓续传承,刚结束考古发掘的宁波马廊厦遗址因一群来自全国9所高校的“00后”考古而备受关注。不难发现,如今,在野外考古一线,在博物馆,越来越多年轻人躬身入局,古老和年轻如何相知?又如何碰撞?我跟着“渠怀贺”们,一起去发掘古老文物的秘密。
第一铲就带来兴奋
“你们随时来,我们随时都在!”
和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馆员、余姚江桥头遗址考古领队王永磊约采访,无比顺畅。考古项目的“启动键”一旦按下,考古人便“泡”在了工地上,无论寒暑。
挂断电话,顺手查了查气温:9月26日,晴,最高温度28摄氏度。
“正好,秋高气爽!”我抓起一件防晒衣、一顶帽子,直奔考古工地。很快,在成畦连片的稻田深处,背靠山脚的地方,一个个探方探沟就在我眼前铺陈开,犹如一个精妙的大棋盘。
“给,挖土吧!”渠怀贺直奔主题,递来手铲,带我走过狭小的土梯,下到其中一块探方里,这是他的“责任田”。我用眼睛“量了量”,约莫10米长、5米宽,周边还分布有六七个差不多大小的探方,粗粗估算,整个考古工地面积有400多平方米。
我学着渠怀贺蹲下来,面朝泥土,想起来之前做的功课:江桥头遗址,毗邻赫赫有名的井头山、田螺山、河姆渡等史前遗址群,是浙江探寻河姆渡文明脉络的又一重要考古项目……
“一铲子下去,会不会铲坏六七千年的文物?陶片应该不容易撬断吧?”越想越纠结,我就在这种“战战兢兢”中,小心翼翼地铲下了考古生涯的“第一铲”。
“有东西!”不知是不是幸运,我的铲子尖触到硬物的“讯号”传导到指尖,我瞬间大喊一声,心怦怦跳。
几乎所有探方里的考古队员都被我惊动,齐刷刷“嗖嗖”站起,向我这边张望。渠怀贺赶紧过来帮忙,用手摸了摸这堆被我翻出来的黑土,最终摸出一块小石子。“虚晃一枪!”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掩饰尴尬,但那种挖到“宝贝”的兴奋久久环绕着我。
休息时,我跟大伙聊起这个小发现,他们七嘴八舌地抢话:“我刮壁刮出个发绿的家伙,一挖出来是个青铜箭头。”“上次那把石斧,是我在野外无意中发现的”……
听着听着,我仿佛被带入一个充满惊喜的世界,你不知道下一秒会跟哪一段历史产生交集,会和哪一个文物遇见,这种满足洋溢在他们脸上,也充盈在他们心中。
画出历史的“心电图”
考古队员张旺负责的探方挨着渠怀贺的,我一起身,看到他趴在探壁上一点一点刮,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一会又转身拿起画板,在一张布满定位线的图纸上画几笔。
“画什么呢?”好奇心驱使,我凑了上去,发现张旺眉头紧锁。
“前两天下过雨,泥土湿度高,土层界限很模糊,不好画呀!”张旺头也没抬。我顺着他目光凝视的方向,仔细打量起他口中的“土层”,脑子里闪现的是我爱吃的“千层蛋糕”,层层分明,可眼前,哪来的“层”?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土质土色辨别可以说是考古基本功。
张旺拿着手铲,在刮平的地面上、切得笔直的探方四壁上画一些线条,被这些线条分割开的土层之间的厚度差异也很大——最厚的有30多厘米,最薄的大约只有几厘米。
“就像一本倒叙的‘历史书’,每一层反映出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某个瞬间或某个时段,野外考古最重要的一项任务就是把土层分布样貌探出来、画下来。”在张旺手中,这里近十个土层贯穿河姆渡晚期到宋代5000多年的历史,都一一画在了这份土层剖面图上,一条线代表两个土层间的界限,线条起起伏伏,层层叠叠。
“这不是历史的心电图嘛!”我几乎脱口而出。
这正戳中张旺的心坎:“没错,可以画出泥土的心跳声,多酷!”
今年24岁的张旺跟很多科班出身的队友不同,他主修的专业是“文物保护与修复”,原本在烟台博物馆做汉六代的陶瓷和纸质修复,本该待在空调间里,却因为着迷于土层研究,走进了野外考古队。
“猜猜,这画的是哪一面的探壁?”张旺挥挥手中的图,又指了指探方的四面壁考我,我左比右对,一脸懵。
“土层的门道可多着呢!”张旺告诉我,为了研究土层,他可没少下功夫。尤其南方气候湿润,仅凭书本上写的土质、土色来区分存在一定困难,往往土层刚刮出来是一个颜色,太阳一晒又变成另一个颜色,一下雨又换色彩了。“这就需要用手铲一点一点刮,通过日复一日的实践形成经验值。”张旺的话匣子打开了……
变成最浪漫的事儿
傍晚5时,考古队员开始准备收工:拉油布铺探方的,收拾工具的……无不在催促着意犹未尽的我“快下班”。
白天捂住脑袋,人手一顶遮阳帽,这会儿大伙全扒拉下来,年轻的面孔一一展露——
我扭头就看到考古队员黄昱凯脑后拖着小马尾,晃来晃去,很“摇滚”。他掏出耳机,播放最喜欢的《河北墨麒麟》,身体不自觉跟着音乐摇摆几下。
渠怀贺抓上一把7000年的泥土,边走边几下捏出一个小泥人,朝我挥了挥说:“7000年的手办,如何?”恰巧村民路过,一眼瞅见,羡慕地凑上来问:“这是挖出来的文物?”“当然!”渠怀贺装作一脸认真地回答,转而又“嘿嘿”的笑,仿佛还是一个爱搞恶作剧的少年……
一幕幕,跟我想象中的考古人全然不同,他们与土坑为伴,也要顶着酷暑寒冬,但年轻一代最旺盛的好奇心与最青春的活力,将这个古老的行业装扮成另一种“诗和远方”。
我跟着这群“00后”考古人,一路嘻嘻闹闹,回到驻扎的营地,说是营地,其实是他们临时租用的村房,当地阿姨已为他们准备好一桌饭菜。
渠怀贺三两口就扒完一大碗米饭,一头扎进小房间,说要去享受考古之外的时光。
“今天挖出来的石刀太有意思了!”渠怀贺边说边拿出画纸,凭记忆把石刀设计成卡通战士的武器。房间一角,摆着一架去年新买的口风琴:“我跟着网课学了小半年,现在已初窥门径。”说完,他干脆给我吹上一曲赵雷的《我记得》。“最近我又开始学雕刻了,想把所有挖过的宝贝,雕刻成手办,让更多人看到……”渠怀贺规划着。
与渠怀贺的对话,我触摸到的是一群浪漫又坚定的人,更让人欣喜的是,越来越多的“00后”成了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新拥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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