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声丨“破内卷”，连锁反应已经开始

　　自2024年底中央政治局会议提出“防止‘内卷式’恶性竞争”后，有几则冲上热搜的事件，都是和“破内卷”有关——

　　国家发改委说要建设全国统一的大市场，不让地方上搞小圈子，也不许乱给补贴抢生意；

　　国家市场监管局也在管电商平台上用户光退款不退货的事儿，想让小店们好过点；

　　美团不再罚骑手超时了，还拿出10个亿来帮餐饮店的老板们；

　　光伏、储能等各个行业内纷纷开展研讨会、座谈会，呼吁行业“自律”，不搞恶性竞争……

　　有人认为，“破内卷”已成为社会共识，一场巨大的连锁反应已然开启。

　　传播大模型生成

　　内卷从何而来

　　追根溯源，“内卷”最早见于美国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茨的著作《农业内卷化》，意指一种“很辛苦又很不经济”的模式。

　　“‘内卷’（involution）与‘演化’（evolution）相对，反映出向内演化、无实质意义的消耗。”浙大管理学院教授郑刚举出当下一些典型的现象：例如无意义的精益求精，将简单问题复杂化；为免责而被动应付工作，工作成果与预期目标严重偏离；低水平的模仿和复制，以及限制创造力的内部竞争等；在同一个问题上无休止地挖掘研究……　　拼命努力却原地踏步，为何还要“卷”？

　　有市场环境导致的“身不由己”。

　　记者走访调研一些新兴行业时，不乏一些龙头企业坦言他们的处境：同质化竞争严重、利润率大幅下降，不得不为抢占市场份额，打起价格战，连带着一些话语权更弱的上游企业利润空间被进一步压缩，导致整个行业“杀”成一片红海。

　　在郑刚看来，内卷的出现有深刻的市场和经济背景。从市场角度来看，比较典型的在如新能源汽车、储能、光伏等快速发展的新兴产业中，由于市场前景广阔，吸引了大量企业和资本涌入，但这种涌入往往带有盲目性，致使资源过度集中，竞争愈发激烈。

　　有人为制造的“不公平”。

　　比如部分地区招商引资中违规实施各类优惠，人为制造 “政策洼地”，导致财政负担加重、资源浪费；产业规划时缺乏统筹，偏好热门行业，引发产能过剩和同质化竞争；招投标过程中设置不合理门槛，排斥外地企业等。

　　再比如一些部门、企业的考核评价体系过于单一，或侧重于短期成果或数量指标，导致铺张展板、频繁开会、应付检查、编造数据等“形式主义”之风屡禁不止。

　　更有自身存在的“创新不足”。

　　“以企业为例，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一些企业往往变得短视，忽视了技术创新和模式创新，进而使行业陷入低效运转生态。”郑刚认为，缺乏创新是导致“内卷”根本原因。

　　颠覆性创新是关键

　　走访企业过程中，记者发现了一些“破内卷”的共性做法：

　　以身入局：大部分时候，企业难以快速从当前市场环境脱身，往往只能选择降本增效，继续死磕。

　　拓展市场：当局部市场杀成红海，企业家会寻找下一片蓝海。

　　构筑壁垒：加大研发投入，在技术上形成壁垒，掌握更多话语权。

图源：新华社

　　例如浙江富杰德汽车系统股份有限公司，是不少整车厂的零部件供应商，也深受汽车行业内卷的影响。该公司董事长王锦富告诉记者，目前汽车行业降价幅度非常大，对于许多配套企业来说，已是无利可图。

　　富杰德，在抓紧转型。

　　一方面，正面应对价格战，持续降本增效，提升工艺和人效，优化管理。另一方面，积极开拓新市场，维持欧美市场业务，开展俄罗斯和伊朗的合作，探索东南亚布局。最重要的，锻造核心竞争力。作为“国家级‘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富杰德正是凭借技术储备在残酷的竞争中存活下来。“要继续活到下个阶段，人才和技术仍然是核心竞争力。”王锦富告诉记者，目前他们已经在杭州组建研发团队，计划开展高端研发项目。

　　富杰德只是一个缩影。在激烈厮杀的新能源汽车战场，零跑汽车通过技术自研、精准营销等超额完成了年度销售目标并实现财务状况大幅改善；面临传统安防行业需求收缩，宇视科技将个人用户视为新的增长点，并积极关注一老一小的个性化场景；光伏行业量增价减，一道新能源超前布局技术不断让自己领先一个身位……

　　“尽管‘创新’一词已被强调多年，但它依旧是企业破内卷的关键。只不过，当前应该被赋予新的时代意义 。”郑刚认为，“破内卷”所需的创新，得从改变思维模式开始。

　　“要从过去的类比、模仿思维切换为颠覆性的创新思维。” 郑刚团队在经过国内外大量案例研究发现，这些打破内卷，实现创新逆袭的企业有一个共同的创新战略：不是去简单的像素级的模仿在位的行业巨头，而是选择另辟蹊径、换道超车战略。

　　创新逆袭（颠覆式创新）矩阵　 来源：郑刚

　　例如在淘宝、京东已经占领大多数一二三线城市市场的情况下，拼多多另辟蹊径，聚焦淘宝、京东尚未深入的广大四五六线城市和乡镇，即所谓的“下沉市场”，在短短8年时间里积累8亿多用户。

　　瑞幸咖啡在传统零售巨头星巴克深耕中国二十余年的几乎垄断了咖啡行业“第三空间”的情况下，主打“互联网咖啡外卖”，通过数字化、互联网、大数据，更好地实现供给和需求的精准匹配，拓展出更多咖啡饮用场景。

　　在英特尔和AMD主导CPU和集成显卡市场的情况下，英伟达另辟蹊径，专注于高性能图形处理和并行计算领域，通过其GPU架构和CUDA平台实现了相对于CPU数十倍到数百倍的效率提升，引领了图形渲染、深度学习和科学计算的革命。

　　“创新逆袭的方式主要有三种：另辟蹊径的技术、商业模式、服务/用户体验。”郑刚认为，归根结底，当前企业必须塑造一种全面创新观，不仅仅是现有产品迭代或技术升级，还要探索真正的技术创新、商业模式创新、服务创新、组织创新、制度创新等等。

　　浙江如何出手

　　破内卷不是不要竞争，而是鼓励公平竞争、有序竞争。对于拥有千万市场经营主体的浙江来说，破内卷已是势在必行。

　　记者了解到，一场综合整治行动将在今年展开。“综合整治‘内卷式’竞争，强化公平竞争审查刚性约束以及规范企业低价恶性竞争，这两方面都很关键。”浙江省市场监管局反垄断处处长马利华表示，“政府层面，通过公平竞争审查规范地方政府行为，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企业层面，引导企业依法合规经营，鼓励企业积极创新，给市场提供更多高质量、差异化、个性化的产品和服务。”

　　事实上，目前浙江在规范内卷式竞争上已有部分探索。

　　快递业等内卷较为严重的行业已经率先开始整治，例如浙江省邮政管理局针对快递业内卷问题多次召开座谈会，深入分析行业发展面临的形势和任务，推动省快递行业协会和11个主要品牌省级总部联合发出“浙江省快递行业加强自律，推动行业高质量发展”倡议，建立定期协调沟通工作机制，省内企业以价换量、低成本竞争的局面明显好转。

　　图源：新华社

　　2019年，浙江省市场监管局在全国率先制定出台《浙江省企业竞争合规指引》，2022年制定发布全国首部平台企业竞争合规省级地方标准《互联网平台企业竞争合规管理规范》，实施重点企业反垄断合规辅导，累计辅导企业5248家。2024年，浙江出台全国首部公平竞争审查省级政府规章《浙江省公平竞争审查办法》，建立不当市场干预行为约谈通报机制和反垄断“三书一函”制度，健全规范政府行为的制度体系。同时实施重大政策措施公平竞争审查机制改革，对拟由县级以上人民政府出台或者提请本级人民代表大会及其常务委员会审议的政策措施，由同级市场监管部门统一进行审查。

　　这意味着，以前公平竞争审查是“谁起草、谁审查，谁制定、谁审查”。通过改革，现在对重大政策措施由市场监管部门统一进行审查，进一步增强了公平竞争审查的刚性约束，从源头预防出台妨碍统一市场和公平竞争的政策措施。特别是招标投标、政府采购等领域的政策措施，市场监管部门已将其列入重点审查内容，一旦发现有问题，就会及时介入督促整改。

　　数据显示，近年来浙江市场监管部门聚焦交通运输、工程建设、招标投标等重点领域，常态化、全覆盖开展地市间交叉检查，已累计督促纠正妨碍统一市场和公平竞争问题548个；率先实施全省政府采购、招标投标领域公平竞争审查第三方评估，督促相关地方整改问题73个。

　　图源：新华社

　　此外，还有一些企业反映，破内卷的一大重要前提是更好地保护企业的创新成果。

　　例如太平鸟相关负责人提出，当前零售行业“只抄款不抄标”的隐性侵权行为愈演愈烈，巧妙地避开了传统的知识产权范畴，且维权成本高，是服装行业恶性内卷的一大原因。

　　“目前法律针对服饰等快消行业的抄袭服装款式、款号等侵权行为，仅追究其民事责任，惩戒效果不明显。”该负责人表示，建议进一步完善知识产权保护相关法律法规，厘清抄袭服装款式、款号等侵权行为的权利认定，立法明晰该侵权行为的民事、刑事责任，加大对该侵权行为的打击与惩戒力度，同时建议降低隐性侵权的维权成本，建立快速高效的认定、审判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