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房门印有不同卡通图案，门牌以不同颜色和“九溪”“庆春”等杭州知名地标加以区分。推开房门，智能手环的呼吸灯在老人腕间规律闪烁。
这里是杭州市社会福利中心认知障碍照护专区，一个将杭州风情与科技照护融为一体的“记忆庇护所”。
午后阳光斜照进公共活动区，几位老人围坐在圆桌旁，认真地剥着橘子。角落里，一位扎着马尾的姑娘半蹲着，握着老人的手轻声问：“奶奶，今天的橘子是不是比昨天的甜？”这位姑娘叫曹媛，工号牌上写着“护理科副科长”，老人们更爱喊她“媛媛”。从浙江农林大学园林规划专业的毕业生，到全省首位养老护理“首席技师”，“媛媛”在10年间完成了一场与时代的双向奔赴：既陪伴着一群“90后”老人对抗“遗忘”，也在银发浪潮中刻下新一代养老人的职业坐标。
从设计图纸到生命图谱：
一场跨越专业的奔赴
2013年夏天，23岁的曹媛抱着一叠园林设计稿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恰逢杭州市社会福利中心招聘，她应考并被录取。彼时的她并未想到，这份“误打误撞”的选择，会成为她与老人们命运交织的起点。
两年行政工作，她目睹护理员为失智老人擦身喂饭，听见卧床老人含糊却真挚的“谢谢”，那些瞬间如细密的春雨，浸润了曹媛心底的柔软。2015年，她主动申请转岗，从自理区见习护士做起，自此与养老护理结下不解之缘。
“媛媛，你给我评评理，她刚才骂我，欺负我！”孙奶奶一把卸下假肢，金属关节撞击地面的脆响惊动了整个房间。曹媛快步上前扶住老人颤抖的肩膀，余光扫过同屋老人躲闪的眼神——又是一场因电视音量引发的“大战”。“好好好，您消消气。”曹媛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触老人假肢连接处的皮肤……
这般戏剧化的场景，在自理区几乎每日上演。刚转入这里的第一天，曹媛跟在师傅身后，近距离看到陌生老人残缺的肢体，失智老人步履蹒跚地走来嘿嘿直笑，她紧张到不知所措。师傅拍拍曹媛僵硬的背，“久了就习惯了。”
往后的日子，曹媛开始逐一了解责任楼层里数百位老人脾气和习惯，掌握对方的微表情、肢体语言。“和老人相处就像哄自家长辈，你为他们多做一点，他们会对你格外亲热。”曹媛说，尽管这份亲热背后，是深夜响起的急救电话、是失智老人反复无常的情绪、是家属焦灼的追问，但当看到老人因自己的照护重展笑颜时，她也在无数次的疲惫与感动中淬炼出了职业信仰。
在“遗忘”与“唤醒”之间：
做守护记忆的摆渡人
2020年，曹媛领衔成立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认知症照护“智媛工作室”。在这里，她与团队共同探索非药物干预疗法：印着卡通图案的门牌、融合杭州民俗的主题活动……每一个细节都试图在老人逐渐模糊的记忆版图中点亮一盏灯。
一位患有轻度认知障碍的奶奶曾连续半个月拒绝洗澡，家属束手无策。曹媛并没有急于行动，而是陪老人聊天，轻声哼唱她年轻时喜爱的歌曲选段。当老人紧绷的眉头渐渐舒展，她才小心翼翼地试探：“奶奶，我帮您擦擦背好吗？”那一刻，氤氲的水汽中，老人浑浊的眼里泛起泪光。
这样的故事，在曹媛的日常工作中不计其数。有人问她为何执着于“唤醒记忆”，她答得恳切：“认知症像一块橡皮擦，但我们能延缓它擦去的速度。哪怕只是让老人多记住一个亲人的名字，多哼出一段熟悉的旋律，就是胜利。”
每天下午，公共活动区还会组织音乐疗法、运动疗法、园艺疗法、认知训练等活动。例如，聆听鸟叫声、打雷声等，或是在护理员陪同下寻找藏在各个角落的生活物件并说出它们的用途。在曹媛看来，认知障碍照护的目标不是消除疾病，而是帮助老人积极参与生活，在生活中复能，从而延缓认知障碍发展进程，“我们的目标，是努力使认知障碍老人破碎的记忆里，依然能生长出新的美好。”
从“护理员”到“领军人”：
让行业看见光的方向
十载春秋，曹媛从青涩的护理新兵成长为行业标杆：全国青年岗位能手标兵、浙江省功勋养老护理员、杭州市五一劳动奖章……2023年她当选浙江省政协委员，将一线护理员的呼声带上参政议政的舞台。
“现在有越来越多年轻人加入养老队伍，给这个行业带来了新面貌。”曹媛说，这份事业特别需要赤诚的热爱作为土壤——它不是转瞬即逝的热情，而是愿意在寂静处扎根生长的恒久信念。养老护理的果实往往藏在时光深处，可能需要用数年的耐心去浇灌，用无数个日夜的守护去等待抽枝散叶。
在躬身照护的日子里，曹媛也经常发现这份职业动人的“双向奔赴”。当老人用颤巍巍的手把舍不得吃的橘子塞进她的掌心，当布满皱纹的脸上绽放出孩子般的笑容，当病房里响起久违的笑声，这些细微的温暖都悄悄滋养着曹媛的心灵。这不仅是服务与被服务的关系，更是生命与生命的真诚对话。
“我很珍视这份能同时收获情感温度与职业成就的事业。”在曹媛心中，她用青春陪伴夕阳，收获的不仅是护理技能的成长，更是对生命更深刻的理解与敬畏。
清晨，当曹媛从护理楼下的回廊走过时，又有老人亲切地喊起“媛媛”。在这里，一群像曹媛一样的“90后”，陪着另一群“90后”，把变老这件事，变成世间最温柔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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