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潮人丨舞动90岁！她用77年舞步见证中国文艺发展

　　手腕轻旋，划出优雅的弧线；脚步轻快，踩踏着韵律的鼓点。

　　在绍兴上虞老年大学的舞蹈房里，一位卷发老太太正翩翩起舞。她的眼神清亮，身姿挺拔，每一个转身都仿佛带着岁月沉淀的风韵。

　　若无人告知，你绝不会想到，这位灵动的舞者已90岁高龄。从1949年参军开启艺术生涯，到出国巡演；从专业院团的舞台，到基层社区的广场，她的舞步，贯穿了新中国的文艺发展史。

　　日前，潮新闻记者来到上虞，走近这位用一生诠释舞蹈，让生命在90岁依然热烈绽放的舞者——曹荃娣。

曹荃娣在舞蹈房里跳民族舞。记者 钱洁瑗 摄

　　从青藏公路修筑现场到参演宽银幕声音乐歌舞片《阿诗玛》

　　她的舞步，踏着时代的节拍

　　上虞的街巷在朝阳中苏醒。见到曹荃娣时，她正扶着一辆崭新的老年电动车，准备前往老年大学上她心心念念的舞蹈课。这是大女儿上个月特意为她购置的“座驾”。她操作熟练，口中却轻声念叨：“还是我以前的自行车好，高，看得远。”话语间，透露着执拗。

曹荃娣骑着老年电动车前往老年大学上课。记者 钱洁瑗 摄

　　54岁的小女儿孙晓芸在老年大学教舞韵瑜伽，本想晚半小时顺路送母亲上课，却被曹荃娣一口回绝。“让我迟到，我宁愿不去。”对于时间，曹荃娣有一套自己的“记忆法则”。孙晓芸对此既无奈又钦佩：“你跟她说家里明天要来客人，她转头就忘。可跳舞的事情她一点不会忘，记得比谁都牢。”

　　每周三和周五的早晨8点整，曹荃娣便会准时出门，精准得如同军人奔赴集结号。

　　这种刻进骨子里的纪律，或许源于她14岁那年的选择。曹荃娣出生在江苏南京一个普通家庭，家里共有7个兄弟姐妹。1949年，14岁的曹荃娣与姐姐一同参军，成为第二野战军后勤文工团的一员。那时的她还毫无舞蹈基础，但为了不拖团队后腿，她从学打腰鼓开始，日夜勤学苦练，很快成长为一名合格的舞蹈演员。

14岁的曹荃娣。受访者供图

　　她的舞台，最初在青藏公路沿线的凛冽寒风中，在筑路战士的欢呼声里。“战士们在修筑青藏公路，我们就沿路跳过去。那时候的舞蹈，要的是力量，要能鼓舞士气。”她回忆道，高原上紫外线强，常常跳到鼻子褪皮，用冰水洗脸是家常便饭。“我不觉得苦。”她淡然一笑，“那时候大家都一样，还好有共产党，我们才能吃上热乎饭。”

曹荃娣（前排右一）所在的云南省舞蹈团前往缅甸参加演出。受访者供图

　　1958年曹荃娣转业至云南省歌舞团，她的舞台从军营拓展到世界。她常随歌舞团参加各类外事文艺演出，曾在缅甸40余天里完成了70余场巡演，和大家一起让中国民族舞蹈的魅力绽放在异国他乡。

曹荃娣拍摄《阿诗玛》时的剧照。受访者供图

　　因扎实的舞蹈功底和出众的外形，她还参与了中国首部彩色宽银幕立体声音乐歌舞片《阿诗玛》的拍摄，成为中国电影史的见证者与参与者。“当时他们说‘小曹呀，导演叫你！’”回顾起当年的场景，曹荃娣言语间流露出质朴与谦逊。为了银幕上那短短几秒被托举着呼唤的镜头，她反反复复练习同一个动作，从清晨练到日暮，常常累得腰酸背痛，却从未有过一句怨言。

曹荃娣手中拿着的照片是1961年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泼水节，周恩来总理（右）走到曹荃娣（左）所在的歌舞团演员中间，和大家共跳民族舞蹈。记者 钱洁瑗 摄

　　在家中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一张泛白的照片——1961年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泼水节，周恩来总理走到曹荃娣所在的歌舞团演员中间，和大家共跳民族舞蹈。“当时我们围成两个圈，男同志跳一圈，女同志跳一圈。”时隔半个多世纪，她对当年的细节记忆犹新。

　　演出用的服饰、道具，也是她亲手设计制作

　　“那个会跳舞的人”，成了小城里的“授艺者”

　　如果说舞蹈是曹荃娣个人的生命语言，那么教学，则是她把这种语言传递下去的方式。1978年，曹荃娣跟随丈夫来到上虞，在文化馆工作。坐办公室的日子让她浑身不自在。一次，她拉着一个小朋友去门口空地上跳舞，一抬头，发现楼上挤满了好奇的观众。就这样，她成了上虞人口中“那个会跳舞的人”。

曹荃娣的房间里有着自己许许多多演出的照片。记者 钱洁瑗 摄

　　那时身边人问得最多的就是：“什么是舞蹈？”对于这个问题，曹荃娣用行动作答。

　　酷暑寒冬，她总是独自骑着自行车，风雨无阻地奔波在上虞的各个教学点之间。她的舞台，不再局限于灯光聚焦的剧场，而是延伸到了任何一个需要舞蹈、渴望艺术的地方。在空旷的房顶上，她带着一群零基础的学生，对着蓝天白云舒展肢体；在乡间的土坪上，她耐心地教村民们踩着节拍；在纺织厂的车间里，她为下工后的女工编排舞蹈；她还走进中学校园，悉心辅导老师，将规范的专业知识注入基层美育的土壤。

曹荃娣当年的教学笔记，上面画着代表舞蹈动作的“小人图”。记者 钱洁瑗 摄

　　这段饱含汗水与热情的时光，被她精心收藏在几本厚厚的授课笔记里。翻开这些泛黄的纸页，上面不仅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教学心得和动作分解，更画满了无数活灵活现的“小人图”——一个个用简练线条勾勒出的舞者姿态。

上虞举办首届“娥江之春”音乐会，曹荃娣在为演员化妆。记者 钱洁瑗 摄

　　她亲历并推动了上虞群众文化的发展。1981年，上虞举办首届“娥江之春”音乐会，她是在幕后倾尽全力的灵魂人物。从整个节目的宏观构思、每一段舞蹈的细致编排，到演出曲目的精心遴选，乃至为30多名演员化妆，她事事追求极致。就连演出用的服饰、道具，也是她亲手设计制作。一针一线，一笔一画，都是她对舞台的敬畏与对完美的执着。直到今天，她仍保存并使用着当年为演员们做发型的老式卷发夹，“现在买不到了，这是以前那种古老的夹子。”

曹荃娣给记者展示自己一直留存至今的卷发夹。记者 郑培庚 摄

　　“曹老师！”直到现在，她走在路上，仍会不时听到有人亲切地喊一声。学生太多了，她大多已记不清谁是谁，但那声陌生又熟悉的学生问候，却始终伴随着她。

　　再当学生，如饥似渴投入拉丁舞、肚皮舞等各类舞蹈学习中

　　车轮向前，舞台永不落幕

　　离休，对她而言不是终点，而是崭新的起点。

　　她并未停下舞步，而是将满腔热情倾注于创作，先后改编创作了《纺织姑娘》《绣红旗》等二十余支舞蹈，带领“夕阳红”等文艺演出队活跃在省市级赛场的聚光灯下。2013年，她自编自导的《雕花的马鞍》荣获绍兴市广场舞比赛一等奖。

《雕花的马鞍》现场演出的照片。 记者 钱洁瑗 摄

　　“有一次健身球比赛，我看到别的队伍把拉丁舞元素融入动作，编排得新颖别致，当时只觉得眼前一亮。”曹荃娣回忆道，“可转念一想，我从未尝试过这样的创编，这才灵光一闪：原来舞蹈也在不断向前发展，我怎能还停在原地？”这个发现让她生出一股强烈的学习冲动。很快，她便以学生身份回到老年大学，如饥似渴地投入到拉丁舞、肚皮舞、中国舞等各类舞蹈的学习中。“每个时期的舞蹈都有其独特的时代印记。”曹荃娣感慨地说。

　　在33岁的民族舞老师何丹妮眼中，曹荃娣是班里的“定海神针”，“她是年龄最大的学员，却也是学得最快的。再复杂的动作，看一遍就会。”56岁的学员黄继仙更是由衷钦佩：“有些高难动作我们还得请教她。”

　　舞蹈课的间隙，曹荃娣总会拿出她的随身挎包——那是一个装着时光的“百宝箱”。老照片、手写的养生秘诀、珍藏的剪报......都是她课间最爱与大家分享的珍宝。

民族舞课间休息时，曹荃娣与老师同学们在分享自己的故事。记者 钱洁瑗 摄

　　在小女儿孙晓芸心中，母亲的一生就像一支蒙古舞曲——既有草原的辽阔与自由，也有鹰击长空的坚韧与力量。“她如鹰般一生飞翔。”80岁之前，她几乎环游了世界，足迹遍布除南北极和南美洲之外的大陆。如今，曹荃娣的生活更是远比许多年轻人丰富：每月的门球课、每周的舞蹈课、朋友的健身露营聚会......日程表总是排得满满当当。

曹荃娣已经打了近40年门球，如今是上虞区门球运动协会里年纪最大的球员。通讯员 于江 摄

　　“我和我的小伙伴约好了，明天要打门球，后天要上中国舞课......”话音未落，她已利落地骑上电动车，轻盈地汇入街道的车流中。那从容前行的身影，宛如一个移动的文化坐标，在城市的脉搏中稳稳前行。

　　这个用77年舞步见证中国文艺发展的老人，依然在用自己的方式，跳着一支永不落幕的舞。

　　下一程，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