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9月18日讯(钱江晚报首席记者 王湛)傅谨最近很忙。作为中国戏曲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除了日常的工作,他最近还多了一项要操心的事——9月19日2016年度国家艺术基金人才培养项目“戏曲评论高级研修班”即将开班,傅谨是这个班的班主任。
即使如此,作为戏曲评论家,他仍愿意抽出时间说说“师徒”的事儿。
傅谨认为,曲艺也是手艺活。“手艺人敬重师傅,尊师重道,这是规矩,是做人的底线。”说起来,傅谨也是手艺人出身。1971年,14岁的傅谨进入衢县峡口篾业社当了一名篾匠。他说,自己十个手指头明显比常人粗壮,这是8年篾匠生涯对他身体改造留下的印记。
傅谨说,他们当时跟师傅的关系,像父子一样。
如果由郭德纲与曹云金的师徒之争说起,傅谨认为曲艺跟戏曲不一样。
“曲艺中相声和戏曲的技术含量不一样。因此,学相声的时候,真正由老师教给学生的并不多。相声的天赋重要性远远超越老师教授的重要性。戏曲则相反。”傅谨坚持认为,“戏曲需要身体各个部分动起来,而相声则是语言表达的训练,简单得多。”
就像几十年的票友,一上台唱戏就露馅,傅谨说,“戏剧的台风、气场、一招一式,都是需要师傅教过的。而二人转,抖抖小机灵也可以,完全可以自学成才。”
“德云社是一大帮人一起学的,也不是纯正的师傅带徒弟,一对一教授学习方法,而他们的经济利益纽带非常明显。经济利益太多了以后,纯粹的感情就少了很多。”傅谨不认为德云社是传统的师徒关系。
傅谨觉得,郭德纲门下,经济纽带超过感情纽带。“在金钱为核心的师徒关系里,他现在的做法过了,他没有资格指责学生。”
那么,传统的师徒关系,到底是怎样的?又经过了怎样的演变?哪些可以继承,哪些需要扬弃?
口传心授
是曲艺的必然选择
在傅谨看来,不仅是相声,任何以身体为载体的艺术形式,都需要口传心授,比如芭蕾、比如小提琴。
这是因为,每个人的身体条件不一样,没有一个统一的模子,要以人本身的素质来调整教学方案,因此,培养不可能标准化。
或许,自己悟也是可以的。不过,傅谨说,自学成才在戏曲界五百年或许能出一个。
也就是说,曲艺的特殊性,决定了口传心授的师徒关系是其必然选择。在物质媒体高度发达的当代社会,依然如此。
这让戏曲教育跟普通教育中的师生关系不一样。普通的大学,一个班要教50个学生,完全没有个人化的教学经验。傅谨介绍,中国戏曲学院的教学仍然注重口传心授——一位老师只带三两个学生:“因材施教的培养成本很高,不同老师的经验不一样,培养学生的方式也不一样。但正是因为每个老师的风格、技术特点、教学理念各异,所以才能保证艺术的多姿多彩。”
文本与媒介的普及,让很多人都有学习的机会,但为什么一曲昆曲,即使我们会唱乐谱,也无味道和感情?
“因为,发声的方法是不一样的。我们平时唱歌发声的方法,只能用于唱唱歌,而唱戏除了要从特定位置发声,还要从小学身段、懂规矩。”傅谨说。
而这个过程本身,都需要由师傅带着徒弟来完成。
“艺术的传承,是高度个人化的。同样一个东西,用你的嗓子和其他人的嗓子肯定不同,就需要根据个体来调整方案。”傅谨说,艺术的个性化教育比其他任何领域都重要。所以需要老师非常用心,要在对学生非常了解的基础上来设计教学方案”。
“推上台”的典故
来自传统师徒关系
传统的师徒关系,是怎样的呢?
傅谨举了个例子:
在戏曲界,学生第一次演出,都让老师去把场。因为学生第一次上台很紧张,有老师在会心里有底很多。通常,老师会手护着学生的腰,到点了就一把把学生推上台去。然后,老师一直守在侧幕看完整场演出。
“所以,戏曲界,真的是——推上台。”傅谨开玩笑说,“推上台这个词,大概就是从这里来的。”
“有老师把场,学生会特别踏实,自信,不然第一次独自孤零零地面对这么多观众,会怯。”傅谨说,“有时候,也有老师会去帮学生演配角,跟学生一起配戏,比台下讲多少理论都有用。”
如今,在一些戏曲院校,老师把场,依然是不成文的规定,并且,这把场的内容更为丰富起来,比如,老师会早早到后台,从学生的化妆、服装、道具等方面一一提醒,让学生少了很多后顾之忧。
傅谨希望,在艺术领域的师徒关系,能逐渐恢复。“这种伦理道德体系的修复,还是很好的。师徒关系很温馨、很有价值,要继承。”
“近年来,京剧恢复了拜师,很多人说闲话。”傅谨倒不认为仪式本身有多重要,“但仪式里包含的对于自己的授业恩师的尊敬,也是对于这门艺术本身的敬畏。其实,每一门艺术的特点和优势,都不是在课本上,而是通过老师的当面传授来传承。”
“同时,师傅会把徒弟当成自己的传承人,就像把生命传下去一样,把几十年积累下来的艺术精华,传承下去。徒弟就是身体的延伸。”傅谨说,师傅带徒弟,只有用了很多心才有感情,不然不会有。
传统师徒关系虽有弊端
但更有助于出人才
在傅谨看来,师徒关系有一个演化过程。
旧时弟子学艺,有登门入户和科班两种。“科班,是很多人一起学,会有教基本功的老师。登门入户学的,基本都是苦孩子家庭,不交学费,师傅多少还给点零用钱。”
“老师的付出怎么能有回报?就是我教学生,他帮我干活,同时演戏。”傅谨说,特别典型的,是京剧,三年学艺(好学生已经在帮演戏了),三年帮师(有工钱,但不是合理的雇员报酬),再加一年帮师傅演出。
不过,这只是京剧的习惯。其他戏剧并没有这么严格。
傅谨总结起来,传统学艺有三类。一类是科班,几十个人一起学。类似于现在读研究生,也要帮老师扛扛煤气罐的。第二类是登门入户,那学徒就是个小伙计,早上要倒马桶、挑水、扫地,就跟佣人似的。第三类就类似现在的家教,请老师到自己家里来教戏,这个也是京剧所独有的。
“不管哪种方式,红角之间容易产生矛盾,史上不鲜。”傅谨说,利益纠纷破坏师徒之间的感情纯粹性。
傅谨说,上世纪90年代以来,模式化教育,影响越来越大,当时,包括艺术界的舆论,也认为有文化才能成为大师。“有文化,作为大师是重要的,但是作为演员,技术最重要。技术的传承,师傅就重要。”这是傅谨一直坚持的观点。
“科班变成学校后,登门入户就消失了,现在讲师道就难一点。”傅谨认为,虽然传统的师徒方式有很多弊端,比如师徒在一个特别有限的市场混,学生成长了会对老师的收益带来影响,比如对学生的体罚,会把学生当作出气筒,但总体来讲,还是更有助于出人才。”
现在,这种情感交流的削弱,不利传承是一方面,最终对艺术的本身造成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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