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敏回望尚未拆除的高炉。
编者按:一年多前,杭钢半山基地,上万人的命运伴随着基地的关停而被改写。1.2万名杭钢分流职工还来不及对前途有个谋划,便分赴天南地北,开始了人生新征途。他们面临同一个选择:是无奈地随波逐流,还是重新估量自身价值开始第二个人生?
浙江在线1月25日讯(浙江在线记者 陈文文 张帆)上了新闻联播,黄敏一下子成了名人。
站在记者眼前的黄敏,衣着得体,圆脸上戴着一副眼镜,镜片背后眼神明亮。但一年前,他还不是这个形象,“穿着油污斑斑的工作服,灰头土脸,没心思收拾自己。”
和他一起离开杭钢创业的工友们,从叫他“黄工”改口叫“黄总”,也过了好一段时间才适应。13个月前,这名杭钢技术骨干在12种分流安置方案中选择了“自主创业”,带着15个“老杭钢”,在半山南苑小区里接手了一个社区老年食堂。
1月16日,黄敏作为去产能后重新创业的代表应邀走进中南海,参加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召开的座谈会,给《政府工作报告(征求意见稿)》提建议。
仅仅花了5个月的时间,杭钢集团就平稳关停了400万吨产能的半山钢铁基地,1.2万名职工平稳分流。
许是服侍母亲最后的日子令他刻骨铭心,许是尚在襁褓的女儿需他在旁照顾,黄敏放弃了去外地钢厂的工作机会,和同事合伙创业。何况,杭钢对选择自主创业的分流员工有“托底”,除了给最低生活保障和4万元的创业奖励外,还在创业期间暂时保留杭钢职工身份,提供一些免费办公场地。
分流这一年,黄敏34岁。“正是闯一闯的年纪。”在钢厂练就的一股干劲支撑着他。如果职业生涯没有遭遇巨变,这位西安冶金学院的研究生正在迎来事业的小高峰,他和伙伴们历时3年完成的杭钢一项重大技改,让他评上了杭钢集团先进科技工作者。
“杭钢味道”
中午11点,黄敏骑着他的小电驴准备去送外卖。隔街的胡庆余堂中午聚餐,点了四菜一汤:鲈鱼、猪脑豆腐、猪肝还有一份汤。食堂人手不够,黄敏经常自己去送外卖。
从一开始,黄敏就给他的外卖取了个名字——“杭钢味道”。因为从烧菜大厨、打饭大姐到管理人员,都是原来杭钢的员工或者家属。
取名之初,黄敏思索良久,亲手写下广告词:曾经的不离不弃,如今的魂牵梦绕,杭钢味道,从记忆中走来……
除了做食堂,黄敏还注册了一家智伴养老服务公司。“为什么要做养老产业?”很多人都问过黄敏这个问题。“这和我自己的家庭经历有关。”黄敏说。
2015年3月,杭钢半山基地即将关停的消息传来;紧接着,相依为命的母亲被查出重病;6月,可爱的女儿呱呱坠地……上有老、下有小,黄敏那段时间忙得喘不过气来。
12月初,杭钢半山基地关停进入倒计时。母亲病危了,黄敏租了辆车,千里迢迢送母亲回汉中老家。不久,母亲就去世了。
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原先的工作岗位……一个男人该如何撑起这个家?
“我原先的冶金工作专业性太强,其他事做不了。”黄敏留意过,在杭钢支持员工自主创业的77家公司中,很少有高精尖、自主知识产权的创业公司。从没有门槛的生活服务业做起,成了杭钢创业者最常见的选择。
创业前,黄敏做过市场调查,看到了社区食堂市场化运作的机会,最终在南苑小区把一家老年食堂改造为便民食堂,接手经营。
在这个有着三十多年历史的老小区,居民近一半是60岁以上的老人。上午10点,食堂里全是老人安静地坐着看电视。
接手老年食堂后,黄敏供应的菜品从3种增加到了12种,营业时间由一餐延长到两餐,人手从3个增加到了8个,但价格,只是从一顿5元变成了6元。
“一开始我们想尽量维持以前的价格,因为老年人对价格还是挺敏感的。”但一年下来,黄敏已经差不多耗尽了15万元启动资金。唯一收支达到平衡还稍有盈余的月份是8月、9月,因为每天都能接几百单外卖。“外卖能赚点钱,但漏洞太大,也补不上。不过我们有心理准备,创业总要交点学费。”黄敏说。
过完这个春节,黄敏打算每顿涨1块钱。食堂生意还是好的,每天有两三百人来吃饭,阔板桥社区的餐饮配送也由他负责,“杭钢味道”这一年来也在半山慢慢打出了名气。
“座谈会上,总理亲切鼓励了我们这样的创业人员。但我知道,国家更需要高层次的双创。我从最基础的干起,只要深耕,我们未必进不了高精尖领域。”黄敏说。
“低声细语”
杭钢半山基地的高炉熄火后,整个半山镇似乎都冷清了不少。燃烧了一个甲子之后的平静,让人感觉不太真实。
在这个曾经的“钢城”,以半山山脚为界,北面是杭钢厂区,南面是生活区,绵延十里。
黄敏办食堂的伙伴徐建国,在这里生活了53年。
徐建国是一个“钢二代”,几乎和杭钢同龄。分流后,他跟着同是转炉厂的黄敏创业,如今负责食堂的日常经营。
“心里早就预感会有这么一天,但真的来了,一时还是没缓过神。”带记者去看尚未拆除的一座高炉的路上,徐建国眼眶红了,“很多工友都不敢再回来看看杭钢,怕自己接受不了。”
去年此时,吃完散伙饭,工友们对“再就业”这三个字的分量尚无多少感受。但这一年的风吹雨打下来,他们真正掂清了自己在就业市场的“斤两”。徐建国经常会接到一些用人单位打来的电话,都是来了解他工友们情况的。“他们在简历的推荐人一栏里都写了我的名字。”被工友们尊称为“猴哥”的徐建国说。
现实是,“大部分人发现工作比想象中难找。”徐建国曾在的杭钢转炉厂,是全国转炉优特钢生产品种最丰富的企业,一个月多达五六十种。他本人带的班组,曾拿下全国五一劳动奖状。可在就业市场上,人家“三板斧”先砸过来——年龄?技能?学历?一时间,很多人连应聘的门槛边都摸不到。
和年龄偏大、缺乏学历文凭这些比起来,更难适应的是工作环境的转变。“比起和机器打交道,与人打交道难多了。你能想象那些动不动就往机器上踹上一脚、非常粗线条的汉子,和人低声细语说话的场景吗?这个转变实在是太大了。”说这话时,黄敏自己都不由得笑了出来,然而,杭钢很大一部分职工都转行去做了服务业,“低声细语”是行业必备素质。
任何一个时代,都会有阵痛和改变的行业。“做这行的人心里很清楚,我们的钢铁产能到底是粗放过剩的。”当年黄敏的导师从国外回来,带给他们的礼物是刀具,国外精钢制造。“一看那刀,你心里就跟明镜似的,一下就知道差距有多大。去产能这条路早晚都得走,只是被这根针扎到的人,才能真的体会个中滋味。”黄敏说。
重新融入
杭钢成立于1957年。那一年,有部电影《护士日记》,里面的一首插曲很流行:“小燕子,告诉你,今年这里更美丽,我们盖起了大工厂,装上了新机器,欢迎你,长期住在这里。”
虽说杭钢距离西湖直线距离只有十公里,但似乎一直独立于杭州之外。这里有以杭钢命名的医院、幼儿园、中学……有人戏言,除了火葬场没有,其它啥都有。这里听得更多的是“半山话”而不是杭州话。
60年来,相对独立和封闭的环境,让杭钢人和外界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壁垒”。半山钢铁基地关停,让杭钢人真正跳出半山、融入外面的世界。
“以前在厂里,每天7点半上早班,或者下午3点半上晚班,不怎么和外面打交道。”黄敏食堂里的采购员姚礼兴,原来是连铸机台上组组长。姚礼兴进入新角色很快。在厂里他是一个工作狂,在食堂干活同样很拼。早上骑着小电驴去买米,中午忙着送外卖,下午又出门买食材。
姚礼兴之前从未做过采购,现在跟着“猴哥”学,已小有成就感。这一年,他把杭州市区几乎跑了个遍,连口音都开始变了。
1月21日晚,30多位原杭钢转炉厂行车车间的一线操作工,时隔一年后聚在一起吃了顿饭。当初分流时不知所措的感觉正离他们远去,大部分人在这一年里“连滚带爬”地边干边学,交谈中已经有了几分从容。“不要老想着过去。以前在钢厂,未来十几二十年的生活一眼可以看到头,现在多了挑战也不是坏事。”姚礼兴说,回头看这一年,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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