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3月1日早上6点20分，小豪拉着妈妈罗小然的手走出小区门口时，突然惊呼起来——爸爸去世后，这是他第一次在上学路的起点上看到太阳。

　　也就是在那天，罗小然也迎来了一个新的起点——她换了工作，到小豪的学校做保洁，每月有2500元，工作时间是工作日的上午8点到下午4点——终于，她可以和儿子同进同出，不用再为接送问题纠结。

　　而这一家人同样站在了新的起点上，他们一致决定：靠自己的力量，面对生活中的一切困难。

　　从小豪的故事见诸报端到今天，前后18天。这18天中，一家人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内心波澜——来自全国各地的善意涌来、家庭成员的思想斗争、对好心人的一一婉拒，直至最后坚守住最初也是最基本的愿望——等到条件符合相关政策，就为小豪转学。

　　杭州市外语实验小学的员工食堂里，罗小然和小豪对坐着吃早餐。早餐、午餐，母子俩都可以免费在学校解决，这也是一家人唯一接受的援助。

　　“我不想孩子们依靠别人的资助生活，他们爸爸不在了，以后的路，我们要自己走。”罗小然笑笑。

　　18天

　　一股股爱心暖流的汇聚

　　从一开始，罗小然一心只想为小豪转学到离家近的学校。可是，她没有想到，那么多热心肠的人将自己的善意从四面八方送到她一家人面前。

　　一位杭州的企业家说，Ta愿意每月给一家人提供3000元生活费，并资助小豪姐姐上完大学；

　　一位辽宁的朋友说，Ta愿意接小豪一家去辽宁，给小豪安排当地最好的学校，并解决罗小然的工作问题；

　　一位上海的朋友说，Ta愿意在小豪学校附近为一家人租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一位小豪学校附近的居民说，Ta愿意邀请小豪母子去他们家居住；

　　一位小豪学校的家长说，Ta愿意每天开车接送小豪上学……

　　罗小然已经记不清自己接过多少这样的热心来电，但她记得，电话那头的南腔北调中，这句话出现的频率最高：“我想帮帮你们，我愿意……”

　　小豪学校的保安老刘也接到了很多类似的电话，他尽量都记下来：“全国各地的电话都有，辽宁、湖南、山东、福建、上海、广东……当然，杭州本地的最多。”

　　不少同行也加入了这支队伍，本报专刊中心、文体中心的记者转来好几个想帮忙的朋友电话，浙江电视台、杭州电视台、都市快报等媒体的记者看到小豪的故事后，私下找到我们，希望能为小豪一家提供帮助：“请不要提起我们的名字，我们不想给孩子增加心理负担，能帮上忙就好。”

　　不求回报、不留姓名，就是这样一股“不知名”的暖流，在16天中将小豪一家环绕。

　　18天

　　一次次满怀感激的拒绝

　　面对社会各界的善意，小豪一家的决定令人既惊且敬：婉拒。

　　我们曾安排一位热心企业家与罗小然见面，企业家当面表达了捐助意愿，并要去了罗小然的银行账号，第二天便将第一笔3000元的生活费汇了出来。

　　然而，就在收到汇款的那晚，罗小然失眠了。第二天，她打电话到报社：“我可不可以把那3000元钱退回去？”

　　小豪学校有一位至今不知姓名的老师，悄悄塞给小豪200元钱，让孩子早餐能吃饱，还叮嘱小豪：“不要告诉妈妈，不然妈妈会把钱退回来的。”

　　这200元一直放在罗小然身边，她一直在等儿子认出那位老师，把钱退回去：“我想对老师说，‘不好意思，我们不能要您的钱’。”

　　“我们不能要您的钱”，18天中，这句话几乎成了罗小然的口头禅。“我们有地方住，我可以上班挣钱，生活节俭一点就好了，不应该依靠别人的帮助。”罗小然说得很硬气。

　　杭州市外语实验小学校长张敏对罗小然的决定十分钦佩：“一旦接受了捐款捐物，短时间获得大量的资金，就会把这原本就不幸的家庭再一次推向风口浪尖，让他们承受不该承受的精神之苦。”

　　当然，有人理解，也有人表示遗憾。

　　有一位女企业家在被婉拒后，执意要与罗小然面谈。这位女士通过微信发来语音信息，浓重的鼻音中满是不解：“我重感冒，快爬不起来了，但我还是想和他们一家见面，为什么还是拒绝我呢？”

　　有一位广东的企业家被婉拒后很失望：“要是能让我帮帮他们多好。”他向我们要去了小豪学校的地址，给孩子寄去了一套《平凡的世界》，还特意叮嘱：“不要告诉孩子，怕伤他自尊心。只要书能收到，能从精神上帮助他，我也知足。”

　　罗小然一一拒绝了别人的好意，但她内心充满感激。同样的，绝大多数被罗小然婉拒的好心人尽管有些遗憾，但他们都觉得这一家子“很难得”。

　　有人可以不求回报地将爱给予他人，也有人可以在被爱的同时，收下善意却不取毫厘、坚强独立。理性的爱与被爱相对而立，却又互相扶持，这便是个大写的“人”。

　　最近，我的心情挺好的，我再也不用每天早晨4点多就爬出被窝了。而且在睡个好觉之后，我还可以跟妈妈一起去我的学校。因为妈妈现在在我的学校上班了。每天能和妈妈在一起真好。说实话，以前每天到学校以后天都还是黑的，除了头晕，我还吐过好几次。为了给妈妈省钱，我每天吃一个包子，我对妈妈说我不饿，其实每天第三节课我的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我最担心的是周三的课，因为周三上午第四节课我真的没力气和同学们一起运动了。自从校长知道我的事后，学校给我免费提供早餐和午餐，我现在每天都可以吃得饱饱的上课，真幸福。

　　我真想对所有关心、帮助过我的人由衷地说一声：谢谢！真的很感谢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此时此刻我不知道要怎样报答你们，也许你们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只希望我能好好学习，积极进取。我一定会做的。我会乐观地去面对生活，好好学习……不辜负你们对我的期望。

　　18天

　　一段段矛盾之后的成长

　　小豪一家的“难得”，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天天经过挣扎、熟虑熬成的坚强。

　　小豪的故事见报当天上午，罗小然还在之前的餐馆上班，附近居民给她送来了吃的穿的。那次，罗小然婉拒了。

　　令罗小然没想到的是，当天下午，热心来电不断打来，她开始有点不安：自己的生活是不是要有什么变化了？

　　看着自己双手上被热油烫起的伤疤、被冷水冻裂的指甲，罗小然不是没有想过接受善款——至少可以不用每天拖着儿子起早摸黑地赶路，至少可以让儿子吃上一顿饱饱的早餐，至少可以让女儿上完大学……

　　罗小然陷入矛盾之中。然而，女儿的一句话让她无言以对：“我们拿什么报答人家？”

　　一个没有文化、曾经靠丈夫养活的农村妇女，如今要独立挑起养育三个子女的重担，罗小然的艰辛不言而喻——她有足够充分的理由接受善款。但最终，她坚守住一条底线：“孩子他爸爸给我们留下了一套房子，我们有地方住，我们不是最困难的。”

　　罗小然把这些话说给张敏听，张敏意外之余，颇为感动：“确实，长久的幸福要靠自己的勤奋去争取，生活中的磨砺未必都是坏事，这份苦算作三个孩子的人生礼物。”

　　一个人的心境会影响她的精神面貌。坚定了自立的决心后，罗小然的笑容展开了：“孩子他爸爸刚去世那会儿，我常常夜里要哭很久，很无助，看不到希望。但现在，我知道有这么多好心人关注着我们，心里很安定。”

　　孩子们变得更坚强、懂事。小豪姐姐已经复学，她决定靠勤工俭学完成学业，减轻妈妈的负担。

　　至于小豪，前些天，他写了一篇作文，描述了自己最近的生活。张敏将小豪的作文拍照转发给我们，从稚嫩笔迹构架起的字里行间，我们惊觉——10岁孩子头顶那片天，真的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