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奶奶本不姓田,田是随丈夫的称谓,此地名田家湾,田字冠户多,很自然她进门后,从田媳妇到田妈妈、田嫂子,不知不觉岁月漫过,田奶奶自己也记不得什么时候让人叫上田奶奶的。好在她心地宽宅,一张胖墩墩的圆脸,一头银白头发,把脸上的红润衬得滋润矍铄,不过,密布的细褶,让人能体谅到她也是辛苦操劳过来的。
田家湾在早先是个村,在城墙边,小河塘泽碎块地种着茭白、茡荠、莲藕、水菱,养鱼抲虾挖河蚌,一年四季不歇落。十几年后市区扩大,城墙拆平修大道,土势填埋,河塘上就建起了国营工厂,因为此河是中河连接运河的通道,所以弯弯曲曲仍在。村里的劳动力都安排进厂里,上班下班俨然都成了城里人。田奶奶是在食堂做到退休,想不到没几年偌大个国企华丽转身外迁,田家湾开发房地产了。好在名还未变,只是新邨楼宇耸立,多了不同口音的人进来,田奶奶住在底层,老伴过世后单居,不是子女不孝顺,他们鸟样地分散在外,劝她过去她总是不动身,应该是乡土依恋、故地难舍吧。
是的。老乡邻都看得出,田奶奶是舍不得那条浅浅流淌的小河,不,确切地说,是以前在她家门口至今还在的河埠头。几级让青苔铺得滑溜的宽石板一直伸入清澈的水中,时时有鱼虾唼喋。她会长久地站着望着,天气温热时就傻傻坐在边上,脱掉鞋袜把瘦削厚茧的双脚浸下,眯缝眼睛寻找记忆的碎片。她是不是在想,当年自己是坐一艘小船,在吹打声中蒙着红头巾走进田家的,这六十多年的日子怎么一晃就过去了!抑或她想起第一个孩子呱呱坠地,是个大雪天,产婆急匆匆从河埠头踏上来,煮热的河水雾腾腾。女儿三岁那年龙抬头这天,岸上的槿枝条正疯长新叶,采摘下来揉出汁加河水洗,头发一直光涓至今。哦,对了,那个糊涂的醉酒老舅大过年饮多黄汤,出门让西北风吹得在河埠头落水,大家七手八脚用长晾竿捞上来的。
那么冲!平时胆怯的自己,怎会见不得大口管污水排进河内,去敲打厂长办公室的门。厂长讲关住这窗,明天给封掉!好长时间,小河变色了,一天比一天乌黑,上面浮着垃圾,恶腥的臭气熏得眼睛流泪,两边的树叶再也没有绿色,枯焦萎败了。河埠头上的青石板结满污垢。孩子们再不下水扑腾,全成了旱鸭子,用木盆洗澡。
房产商动工的那段日子,更是泥浆横溢,他们想撬掉河埠头的石板,开个口子倒渣。她见状仿佛在掘自己身子,奔了过去拼命,邻居都拥过来阻止,才终于保住。自此,田奶奶拉起几个同龄女眷得到居委会支持,沿着小河守卫,想不到竟成了习惯,后来索性手臂上戴起红袖箍,有模有样巡视起来,哟!报纸上还发了照片。小河水开始变清了,随着全市河道整治工程的进行,田家湾小河风光绮丽,两岸筑起石条整整齐齐,绿树成荫,花团锦簇,田奶奶更舍不得离开了。
那么河埠头哩!它也有新的故事了。
一批批年轻的志愿护河队员加入,白发苍苍的田奶奶带着他们来到河埠头,她饶有兴趣地讲着经历过的故事,河里的鱼虾仿佛也有了灵感,摇鳍摆尾,舞爪举螯,漾起串串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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