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良他们用的就是这种滚钩。
赵国良比赵小良胆大,但相较于捞人,他更愿意救人。
浙江在线8月24日讯 (浙江在线记者 陈伟斌 实习生 杨媛媛)赵小良又接到了警方的电话,这次是在8月22日的凌晨。
彼时,他正一如既往地在钱塘江中撒网捕鱼。距离他数公里之外的钱塘江一桥上,一名女子在当天凌晨两点落入江中,再无踪影。
赵小良被通知前去协助警方救援或打捞落水者遗体。
有时是警方,有时是家属,他们会找到赵小良,请他和他的二哥赵国良帮忙搜寻打捞失踪在钱塘江、湿地、水塘或运河里的溺水者——有意外丧生的戏水者,有疲于人生的轻生者。
每次接到类似的电话,他们心里明白,几乎就意味着一个生命业已消逝在滚滚江水中。
在杭州,绝大多数溺水失踪者的打捞人,便是这两兄弟。仅是今年至今,他们已经捞了十几个。
和这对兄弟见面是在他们位于杭州西兴大桥附近的家里,不远处的钱塘江水势凶险。打渔是主业,捞人是“兼职”。电话铃响,就是生死搜寻的开始,滚钩所到之处,他们希望能将水下的不幸者尽快带出水面,又矛盾地希望每一钩都能落空,因为那样至少还有一丝侥幸生机。
打渔是主业,捞人是“兼职”
钱报记者跟赵小良约好下午三点在他家见面。钱塘江边林立的玻璃幕墙包围下,他家所在的小区略显老旧,居住在这里的多是钱塘江边的原住民。
赵小良家楼下的储藏室外放着许多渔网、鱼钩,一个白色塑料水箱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小良”。
刚走进楼道,一个身着松垮迷彩军裤和灰紫色长袖衬衫的黑瘦男人,打着电话从一楼的房门后走出来,个子不高但很精壮。彼此介绍后,他请我们稍等:“今天船上的机器坏了,我找了人过来修。”
楼道里摆了几把椅子,我们坐下等待。其间跟赵小良闲聊了几句,得知渔民的工作规律是早晨出船撒网,凌晨两点再去收网。忙完了机器,他招呼记者进家,把三台风扇全都打开,又拿出矿泉水和几瓶雪碧,他憨厚地笑说平时出船捕鱼爱喝饮料。
闲聊间,如果不是刻意问起,他似乎并太愿提及自己和二哥的“兼职”——配合警方或者在一些家属的求助下,打捞那些不幸溺水的人。
“应该要早二十年不止吧,我十几岁就跟着哥哥开始打渔了,今年我58岁了,打渔打了四十年,对,那捞人应该有二十多年了。”赵小良语速不快,回答前会皱着眉头认真地想一会,交流中他总在下意识用“捞人”这个词来规避“尸体”。
他笑着说自己一直胆小,起初怕得很,不敢看不敢碰,主要还是他二哥赵国良在忙活。那时,还没水上派出所,水道也和如今的不同,经常会有人因为船被江浪打翻遭遇不幸。因为渔民知水道熟水性,一些老渔民会在警方和家属的求助下去帮忙打捞,后来老渔民过世了,他们就成了“主力”。
兄弟俩在钱塘江、运河、西溪湿地都“捞过人”,杭州的水上派出所有他们的电话号码。然而只要求助打捞的电话响起,他们知道,自己要面对的大多又是一场与死亡有关的悲剧。
今年至今,已经捞了十几个
赵小良记忆里,兄弟俩一般每年都会有十多次出发捞人,最多的一年捞了四五十个,今年至今,他们就已经捞了十几个了。但这些年加起来具体有多少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但肯定超过三百。”有时候,兄弟俩一天里甚至需要捞两个遇难者。死者中自杀的占多数,集中在每年上半年,尤其是春季和暑期。
一般来说,只要是水面上发现浮尸,警方都会处理。可一旦是水下,多数就需要他们兄弟俩帮忙。
捞人的工具,是他们以前捕鱼用的滚钩。赵小良带记者来到地下储藏室,拿出了滚钩,那钩子比平时见到的钓鱼钩要大些,被系在网上,滚钩已经完全失去了金属的光泽,生锈生得有些发黑,再由一根五米左右的塑料水管挂着。用赵国良的话说,这种工具“很灵光的”。
但兄弟俩也很明白,滚钩“灵光”的背后,却常常是一场场悲剧的节点。
“滚钩以前捕鱼用,现在专门用来捞人。捞的时候把钩子撒下去,感觉有重量了,基本就捞到了,再提上来。在水下一般都先捞到脚。” 一般而言,只要溺水者的溺水方位基本准确,那他们只需要花半小时左右,就能寻得人。捞了十多年,见得多了,赵小良才慢慢觉得反正都是人,就没那么恐惧了,这才敢戴着手套帮忙一起把绳子绑在溺水者脚上,把人拉上来。
除了日常打渔,兄弟俩每次去捞人,各自的老婆就是搭档,虽然主要是负责开船,但对着那些生生死死,她们更比他人深刻。而作为女人,她们有时也会想,宁可滚钩一次次下去都是捞空,那至少还能有一丝侥幸:“可能人还活着,可能还在别的地方活着呢。”
把人捞上来,也是行善积德
赵小良的妻子坐在一边听,随后起身去拿来了装鱼钩和鱼线的盒子,娴熟地往鱼线上绑鱼钩。他们的生活圈里没人忌讳他们“捞人”,况且他们也时常见义勇为。更多时候,兄弟俩更希望救人。
“常人在水下超过五分钟,基本上就没有活的可能了。第一天没捞到,第二天就没希望了,第三天是绝对没希望。”但见不到人,家属会一直找派出所,或者直接找兄弟俩,请求他们继续捞。时间最长的一次,是一名跳河自杀的女孩儿,他们在运河里连续捞了11天都没捞到,“后来发现,女孩儿跳下去后被路过的运输船挂住带走了,在三公里外被发现。”
兄弟俩回忆起的事件基本都是与父母孩子有关的场景,溺水者不论男女老少,岸上的家人“哭都哭死了”。
每次捞上来人,他们也不愿面对那些撕心裂肺的家属。
大多数时候,兄弟俩都是在救或捞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但有时候,他们也要直面熟人冰冷的遗体。
聊到后来,赵小良的妻子说起跟他们一同打渔的一位渔民也不幸溺亡,听到这些,赵小良沉默了一会儿,猛喝了一口雪碧:“他的船被大船撞了,都是老渔民了。他老婆没有死,他自己抽筋了。”他的声音有点哽咽。
说起那名渔民的死,赵国良是亲历者。
那天他们两家人一起出去打渔,他跟妻子乘一条船在前,那名渔民的船在他们后方五六十米。突然一条吸沙船后退时撞上了后面渔民的船,船头沉下去了,渔民和妻子一起掉进了水里。赵国良见势不妙立马掉转船头去救人。那位渔民会游泳,不会游泳的妻子则抱住了船桨挣扎。赵国良赶到了沉船地点,当时更靠近那位妻子的落水点,他一个猛子扎下去先把妻子拖上了船,露出水面后大喘一口气,赶紧再回头救男的,“可谁知道就是一瞬间的事,那个地方在吸黄沙,水非常浑浊,他已经沉下去了。”
这么些年来,接到通知参与打捞,对兄弟俩而言从没一个准确的目标,他不过多地去考虑打捞的对象,只当做一项要完成的任务。
如果他们用的是自家冲锋舟去捞,并且捞上人来了,等回家后都会供神,“多少是要意思意思。”可也有很多时候,打捞不上人来,“8月22日这次就没有,水下礁石太多,网也下不去。”
对于死亡的看法,兄弟俩有些不知所措,尴尬地笑着。兄弟俩的想法很朴素,与死亡打交道确实令人感到不适,但既然做了,总要让自己释怀,“家属要看到人捞上来才安心,我们也是做好事,当作积德。”
滚钩所到之处,他们希望能将水下的不幸者尽快带出水面,又矛盾地希望每一钩都能落空,因为那样至少还有一丝侥幸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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