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华与李某的资金往来明细。

　　昨天上午，张华（化名）又走进了拱墅法院执行局办公室——这本不是她必须来的日子，但她还是来了。

　　身形瘦小，面容清秀，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把马尾，42岁的张华看起来比实际年龄略年轻一些。

　　她想找一个人，一个她这辈子都绕不开的人，一个让她经历了4年牢狱之灾的男人。

　　“以前我都不想说话，现在好多了。”见到记者，张华轻声说，“我经常对自己说不要去想，每想一次都是痛，但那些事情我都历历在目。”

　　稍作停顿，张华抿了抿嘴：“你们问吧……”

　　人生若只如初见

　　1997年，仅有初中文化程度的张华独自来杭闯荡。1999年，她认识了前夫，结婚1年后，两人有了儿子。

　　张华的前夫是个孤儿，由养父母抚养长大。结婚时，两人除了登记领证，什么仪式都没有。“儿子满百日后，我和前夫回到江山他养父母家，才待了没几天，他就因为没有工作，和养父母发生摩擦。”张华说，其实江山并不是她想待的地方。

　　2000年7月1日，凭着借来的1万元，张华回到杭州，在上塘路上开起一家杂货店，一边照顾儿子。也就是在那时候，她认识了那个叫李某的男人。

　　那是一个夏天，瘦小的张华戴着手套，将一筐啤酒搬到冰箱前。怕冰箱门开久了影响制冷效果，张华单手抓起三四瓶啤酒就往冰箱里塞。

　　“老板娘，这个事情都是你在做的啊？”张华至今记得李某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那是个瘦高帅气的男人，他的一句话，让张华感动得落泪。“我的前夫不太懂得疼人，这么多年，我一直靠自己。”她说。

　　第一次相遇，仅仅是相遇而已。

　　又过了2年左右，张华离婚了。有一天，李某又出现在张华的杂货店，之后，两人越来越熟络。“他说愿意照顾我们娘儿俩，我们就处对象了。”

　　一开始，李某对张华很好，连QQ密码都是张华的生日，而张华尽心照顾李某的起居饮食，连洗脚洗头剪指甲都是她帮李某做的。“他说这辈子也找不到像我这么照顾他的女人了……”说起往昔的甜蜜，张华几度哽咽。

　　那时的李某许诺给张华不一样的生活，说办婚礼时要请杭州最好的司仪，而张华呢，她连什么是司仪都不明白。

　　2005年元旦，李某拿出5万元，让张华去老家买房投资。最终，李某在广东为张华按揭买了套房，因为那套房升值快，还能收租。

　　可这不是好日子的开始。张华渐渐发现，李某对自己日渐冷落，每有争执，李某对她很凶。2005年初，张华意外怀孕，做手术时，李某始终没来。想到李某的亲友、同学都不太祝福自己，自卑的张华选择了主动分手。

　　分手后，李某每月为张华交房租，并支付广东那套房子的按揭款。“也许是他觉得对我亏欠吧。”张华叹了口气，用纸巾擦拭着哭红的眼睛，“到现在这个年纪，我明白了，所谓爱情，不都是琼瑶笔下那么浪漫……”

　　等闲变却故人心

　　对于李某给的钱，张华承认，因为当时生活困难，她都收下了。“我们虽然不是夫妻，也不在一起，但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李某的这句话，张华至今记得。分手后，两人还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

　　张华没想到的是，自己可能是最后一个得知李某婚讯的人。

　　2006年12月31日，李某开车送外出旅游的张华到汽车站。之后的2天中，张华怎么也打不通李某的电话，到了第三天，她买车票回到杭州。

　　那些天李某去哪里了？直到2007年夏天，李某的一位朋友才忍不住把答案告诉了张华——当年元旦，正是李某的大婚之日。

　　两人本不该再有瓜葛，可有些事还是发生了。

　　2008年，张华应聘到杭州某公司当勤杂工，被老板娘赏识，开始学习财务知识，并被提拔为出纳，掌管公司流动资金，手握公司财务章和法人章。“8年后，我的年薪有10多万元。”想起当年的职业前景，张华语带遗憾，“我比较节约，不迟到早退，交代我的事情，我都执行好。”

　　说到这里，张华突然止住了话锋：“当然，今天再讲自己人品好，我也很难为情。”

　　因为儿子无处上学，张华又找到了李某。李某很给力，马上联系了一所民办学校，孩子每学期学费1万元，都由他出。有时候，张华因为公司开会来不及接儿子，李某会主动去接。那段时间，张华很感谢李某的照顾。“说实在的，他对我们挺好的。我认识他时，我儿子3岁，他当时就给孩子买保险，每年交1000多元。”

　　分手后的那些年，李某的事业扩张很快，从经营猎头公司，到2007年转而开起了金融公司。李某公司资金周转不灵，张华二话不说，卖掉广东的房子，将结余房款全部交给李某。“他注册的很多公司都以我的名字命名，我一直被他感动。”张华说。

　　2008年，李某的公司经营似有好转。他带着张华去千岛湖，远远指着一片楼群，说在那里给张华买了一套房。“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说一定给我一个家，意思是让我和儿子有地方住，而不是结婚在一起。”这一点，张华已经看清了。

　　然而，千岛湖的房子就像曹操扬鞭虚指的梅林，张华从没拿到过房产证，连所谓的家门都没进去过……

　　泪雨霖铃终不怨

　　2009年下半年，张华的儿子改为走读。张华觉得，自己租住的地方离学校远，空间又小，忍不住向李某抱怨：“房子买了一套又一套，我倒是一次也没住过。”

　　李某爽快答应就在杭州买套房，最后，两人看中了天都城的一套跃层。“等你年纪大了，有能力就给儿子再买房子。要是没能力买，那就你住楼上一层，你儿子的小家庭住楼下一层。”李某不仅为张华考虑了将来，还帮张华付了近100万元的购房全款。

　　那天是2009年12月24日，外面天寒地冻，张华心里却是火热的，心想李某终于兑现了诺言。

　　然而，张华刚搬完家，李某就道出了实情：买房的钱是银行的抵押贷款，这套房子依然要抵押出去。

　　为了解决李某的资金问题，张华开始帮李某拉民间借贷，帮着他进行各种倒账，甚至动用手头的几十万元公司备用金替李某临时救场。频繁的资金往来，将张华和李某在经济上完全捆绑在了一起。

　　为什么这么帮李某？“我比他大3岁，我看着他成长，不希望他垮掉，更不舍得他垮掉。”张华说。

　　那时候，李某看似风光，开着价值100万元的加长版奔驰，还购置了别墅、农庄、厂房。2012年，李某主动请张华的弟弟担任农庄厨师长，月薪1万元，还请张华帮忙打理农庄财务。

　　张华不知道的是，李某的资金链事实上已经要断裂了。

　　2012年3月，李某急匆匆找到张华，要她动用500万元公款帮他周转，说好1个星期就还。“3月25日我把钱划给他，3月30日他按时还了回来。”那次没出事，张华长出一口气。

　　后来，李某要求张华动用公款的频次越来越高，借多还少，窟窿越来越大。到了2012年底，张华私自从公司调用公款共900万元，其中近300万元李某没有归还。当年12月20日，距离年底关账审计仅10天，张华急了，找李某还钱。可李某拿出上千万元的应收账款给张华看，言下之意，钱还不上。

　　那天晚上，张华一夜无眠。第二天，她向公司财务经理坦白了自己的错误。公司把李某找来询问情况，结果闹得不可开交。公司报警，张华和李某都被警方带走。

　　被带走的路上，李某问张华：“保我还是保你？”

　　“当然是保你啊！保我，我怎么弄得到那么多钱？”张华说。

　　当年12月22日，做完一整夜的笔录，张华被送往看守所。一路上，大雪纷飞，寒气逼人。

　　何如薄幸锦衣郎

　　在看守所里，张华天天以泪洗面，不知该怎么办。最终，她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获得11个月的减刑后，去年1月，张华刑满释放。

　　然而，外面的世界已经变了。就在她出狱前2个月，她的母亲去世了，没能等到她回家。更意外的是，在接她回家的路上，她的哥哥驾车失控，造成交通事故，一名面包车司机在事故中身亡，她的哥哥因涉嫌交通肇事被刑拘……

　　去年4月，张华回到杭州，在富阳跟着兄嫂学做生意。几近周折，她联系上了李某。李某转给她1200元钱，说是生活费。

　　很快，当年房产抵押的债权人找到张华，将她带到法院，要求她履行当年抵押房产拍卖后的债务差额。“我是不是很倒霉？”张华突然问。

　　原来，2015年，她在天都城的房产被司法拍卖。很不巧，当时杭州房价正处于低位，100多平方米的房子，只卖了80多万元，不足以偿还债务。

　　令张华寒心的是，听说法官要找作为担保人的自己一起还钱，李某在微信上将张华拉黑，从此失联。

　　张华不履行债务，法院可以依法采取强制措施。当时正值暑假，张华恳求女法官：“我刚出狱，亏欠儿子这么多年，我想陪陪他。等暑假结束，我肯定来报到，到时候再拘留我也不迟……”

　　女法官也是位母亲，不禁动容。

　　去年8月31日，张华果然按时出现在拱墅法院执行局。“我很震惊，很多被执行人嘴上说得很漂亮，能落实的却很少。”执行法官决定暂不对张华处以司法拘留，但要求她每3个月申报一次财产。

　　去年11月30日，张华再次按时来到法院……

　　张华说，她打算今年9月起偿还债务，她憧憬着和别人一样的生活。她喜欢给儿子买衣服，买儿子最爱吃的牛排。“我想让他知道，妈妈是爱他的。”

　　可是，同样该承担债务的李某呢？他在哪里？

　　张华想知道，执行法官也想知道。

　　网友评论

　　昨天傍晚，杭州日报官方微信推送了张华的故事。网友们在同情张华、谴责李某的同时，也为人民法院的人性化执行方式点赞。

　　网友“Ghost”：看完心里很不是滋味，李某之前对张华那么好，最后在谈钱时完全变了个人，实在让人意外。希望他能够主动承担自己的责任，让一个女人来承担这一切，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行为。

　　网友“夜雨声繁”：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到头来却是这个结局，令人唏嘘。好在这次法院真的很人性化，给了人一丝温暖，值得点赞。

　　网友“卡萨皮草”：我也曾经瞎眼过，现在明白了很多，看透了，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