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走的前几天,他叫我到他家里去,交给我一张照相,后面写着两个字道:“惜别”,还说希望将我的也送他。但我这时适值没有照相了;他便叮嘱我将来照了寄给他,并且时时通信告诉他此后的状况。
我离开仙台之后,就多年没有照过相,又因为状况也无聊,说起来无非使他失望,便连信也怕敢写了。经过的年月一多,话更无从说起,所以虽然有时想写信,却又难以下笔,这样的一直到现在,竟没有寄过一封信和一张照片。从他那一面看起来,是一去之后,杳无消息了。
——鲁迅《藤野先生》
这是一张我们不太熟悉的照片,拍摄于当时杭州西湖边上的照相馆“二我轩”。
1909年,鲁迅29岁。这一年秋天,他由日本归国,在浙江两级师范学堂(杭州高级中学前身)任生物化学教员,兼任日本教员的翻译。
本来,这么有精气神的照片,他该寄一张给他在仙台医学专门学校的老师藤野先生的。
但是,鲁迅没有这样做。
为什么“来而不往”
三年前的1906年,在仙台医学专门学校第二学年终结之时,鲁迅辞别藤野先生,他决定放弃医学救国之路。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照片是一个郑重的礼物,互赠照片也是表达友情的高级形式。因为,拍照非常不容易——要么去照相馆,或者把摄影师请来。
藤野先生赠予的照片,鲁迅一直保存着,直到今天,还挂在北京西三条的旧居里。
但鲁迅为什么“来而不往”?
辞别藤野先生后的五六年间,是鲁迅困顿迷茫的时期——正如他说的“状况也无聊”。
1906年夏,鲁迅的母亲以病重为由,将他骗回国与朱安结婚。婚后,他几乎是立刻就返回了东京。
鲁迅笔下的“无聊”大概是公派留学的目标终结了——本来他是去学地质学和采矿的;无奈中接受了母亲包办的婚姻;弃医从文,却又只学了一点文学,翻译了几篇文章,又不为时人所识。
如果要寄照片给藤野先生,必然要写一封信,汇报近况,但是鲁迅觉得无法下笔。
未曾将照片回赠藤野先生一事,鲁迅应该是耿耿于怀的。
1926年,鲁迅写下《藤野先生》,此时,距辞别已有20年。
鲁迅成名以后,有人把这篇文章翻译成日文送给藤野先生看,可惜,藤野先生已记不太清楚,他说——好像是有一个中国留学生。回忆许久,他才记起这个“周君”。
不太说话,比较腼腆——这是鲁迅留给藤野先生的印象。或许,当时的鲁迅比较内向,在课堂上也不张扬。当然,从《藤野先生》中,还可以读出更多的原因,一个从病弱之国走出的留学生,在一个远离故土的课堂上,鲁迅常是一腔愤懑,哪里张扬得起来。
“走”西湖的教员
在“二我轩”拍摄这张“海归”照,是鲁迅回国后拍的第一张照片。
1909年,鲁迅回国之后,工作并不怎么好找。经由同学许寿裳介绍,他到浙江两级师范学堂任教员。这张照片也是他的入职照。
今天的杭高,依然有鲁迅在110年前留下的痕迹。
学校留存的历史资料中,还能找到当年同学录上的“周树人”,职务是“生物化学兼助教员”。这张同学录有修改的痕迹,因为鲁迅的字“豫才”被误印为“预才”。鲁迅编写的教材《植物讲义》和《生理学讲义》(复制品)也在杭高保存。
鲁迅任教约一年,其间,他曾经想过要编一本《西湖植物志》。他常独自或带领学生,到西湖周围采集植物标本。钱塘门外、葛岭、栖霞岭、孤山、灵隐、玉皇山……鲁迅在1910年写的采集记录中,记下了他的足迹。
可以说,鲁迅是真正“走”过西湖的人,一些资料中记载,在回校的路上,他都是一路走回来,而日籍的植物学老师则是坐轿子的。
《西湖植物志》当然没有编成。否则,我们今天知道的鲁迅,就是一个植物学家了。
除了在西湖周边采集植物标本,鲁迅在杭州还有一个经常去的地方就是当时的浙江省图书馆,他借来大量的线装书阅读、誊抄,后将辑录唐以前的小说佚文,汇成了《古小说钩沉》。
当然,不要据此以为,鲁迅是“宅男”。别忘了,当时正是清朝垮台的前夜。
1909年10月,浙江巡抚派夏震武担任浙江两级师范学堂校长(也有“监督”一说)。夏震武到校后,他对学生 “训话”,要求教员按品级各穿礼服到礼堂“参见”他。
浙江两级师范学堂是新式学校,教员中留洋归来的不在少数,鲁迅等教师对夏震武的横霸无理十分气愤,拒绝“参见”。双方矛盾激化,鲁迅、夏丏尊等老师纷纷辞职、罢教,搬到马市街附近的湖州会馆暂住。随后,进步学生群起声援,浙江省教育界和京沪报刊也纷纷表示支持,夏震武终于被罢职。
这场斗争,鲁迅称之为“木瓜之役”。“木瓜”,是杭州俗语,指木头木脑、不懂事理的人。夏震武在进步教师的眼里,正是这样的一只“木瓜”。
仙台将建鲁迅纪念馆
仙台对鲁迅也是念念不忘的。
黄乔生说,鲁迅租住的公寓仍在,当地准备把这个公寓修整一番,开辟成鲁迅纪念馆。
1905年,鲁迅曾与其他五人(大家武夫、三宅、矶部浩策、吉田林十郎和施霖)同住在“宫川宅”,搬出时,他们赠予房东宫川信哉一张六人合影作留念。
八年后(1913年),一位日本学生回到仙台,顺便看望宫川信哉。
宫川信哉还保留着那张照片,他说:八年了,你从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一下成长为成年人,胡子都出来了。另外几位怎么样啊……你们都有胡子了吧?
于是,他在照片上给每个人都画上了两撇胡子,还在后面还写道——“明治三十八年X月影,拾年后想象髪(应该是“想象髭”(即胡须)的误笔),大正二年现在,大家君在美国,周君不明,三宅君在大学小儿科,矶部君在米泽县,吉田君在朝鲜,施君不明。”
1913年,“不明”的鲁迅33岁了,他于前一年离开故乡浙江,此时身在北京,被当时的教育部选聘为“读音统一会会员”。
感谢杭州高级中学高利老师对本报道的大力支持
参考资料
董舒林《鲁迅在杭州的足迹》
佚名《鲁迅在杭州失业始末》
2018年5月,《狂人日记》发表一百周年。很多人的微信朋友圈里,“鲁迅”是本月热度转发词。正是由《狂人日记》开始,鲁迅这个笔名首次被使用。
100年前,38岁的鲁迅是什么样子?
鲁迅博物馆常务副馆长黄乔生从一张大合影中,抠出了一个鲁迅影像,那张合影拍摄于写《狂人日记》之前的1918年1月13日,题为“浙江绍兴中学校旅京同学会合影”。
那时,鲁迅在沉潜期,“沉潜期他照相很少。因为他寂寞。他在北京住了十四年,前七年就是抄碑、校刊、搞博物馆、图书馆这些事情,形象上好像也不是那么昂扬。”
黄乔生是《鲁迅影集》的编著者。2018年5月,《鲁迅影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它首次大尺幅完整收录了鲁迅一生留给世界的113幅影像。
《鲁迅影集》除了标注了必要的时间与地点,文字并不多。但是,每一张照片背后,在黄乔生的讲述中,都有一个个绵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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