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早茶,是他生前必修的早课——小茶馆去得早些,大茶馆去得晚些,去茶馆不仅是为了喝茶,更是为了揽活。
那时,父亲是搞建筑的,从杭城江干到湖墅给人造了不少木结构的房子。在茶馆与茶友闲谈碎聊中,他得到一些哪里需要造房子,哪里需要修房子的信息,然后介绍、接洽、拍板、成交。事成以后对茶友的酬谢也在茶馆,如果中途有什么变化或纠纷,也多在茶馆摆平。早茶对于我父亲来说,至关重要,重要到关乎一家人的生计。
我七八岁的时候,父亲就开始带我去吃早茶了。最早是在清泰街的一家茶馆,后来房子搬迁以后,在望江街的一家茶馆。
我们去得很早,有时天蒙蒙亮,有时天未亮。其时茶馆炉火正旺,搁在灶上的大铜茶壶,已冒着热气。店堂里茶客还不多,零零星星地散坐在各处。我们进店后就和茶客互相打着招呼,在一个经常坐的位置上落座,父亲会把长条凳向茶桌移近一些方便我坐下。这时,茶倌就提着长嘴铜壶在我父亲面前的瓷茶壶里手起水落,滴水不漏地泻下一注滚烫的开水,此乃茶倌的看家本领。
过了一会儿,有十多张八人座的茶桌,先先后后坐满了茶客,店堂里喧哗起来,卖烧饼油条、条头糕、方糕等早点的小贩也在茶馆里进进出出。这时父亲就会起座到附近的羊肉店买刚出笼、用荷叶包着的羊肉,五分钱一包的羊肉骨头、一毛五分钱一包的白切羊肉,拿到茶桌上还是热呼呼的,羊骨头父亲吃,羊肉给我吃。当然,羊骨头也不全是骨头,也有带着肉的,凑巧买到筒儿骨还可吮吸骨髓,有时也会搭个什么饼或糕,我吃得津津有味。吃完早点,父亲就开始与茶友们联络起来,去灵市面,谈生意去了。
那时,杭州有几家大茶馆,有时父亲也带我去延安路(那时叫延龄路)上的雅园吃茶,这是当时杭城有名的高档茶楼。去雅园就不起早了,一般在七八点钟光景才去,进店堂已见茶客满座,茶倌们给茶客揩脸的热毛巾把,在茶客头上飞来飞去,掼毛巾的和接毛巾的都不会失手。
茶堂里还有叫卖香烟、瓜子的人。父亲也认识一些茶倌,他们就会帮着找个空位,然后就泡上茶来。过一会儿,父亲就对我说,坐在这里不要走开,我去那边坐坐,就抽身去与茶友们攀谈,有时也有茶友到我们桌上攀谈。我就吃着茶食,眼睛东瞅瞅,西看看。
大小茶馆气场不一,但都有大书先生说书,书目有“水浒传”、“金台传”、“包公传”、“施公案”、“七侠五义”等。惊堂木一拍,场子就静下来。说书人说了一回书后,他的助手或堂倌就会喊一声“打一圈”,然后托一个盘子挨桌儿向茶客们讨赏,收取听书资费。五分、一毛随意,有的给,有的不给,一圈走下来,盘子上也堆着一沓钞票了。然后接着听大书先生的“下回分解”。泡的茶叶,基本都是大众化的普通茶叶,也有高档一些的,但品种不多,大约也就两三种,不像现在的茶室,品种五花八门有十多种。所以,那时的早茶,价格低廉,受众面广,很得市民百姓和生意场中的男人们喜欢。其时大小茶馆的茶客不论身份,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能融合,很少有打架斗殴的事情发生,大家约定俗成友好相处,守道德遵规矩。
父亲的早茶,让我的童年开了眼界,印象深刻,那时的茶馆不但是个休闲场所,也是一个社交场所、信息场所、生意场所,热闹活泛,很有点清明上河图上那种茶楼酒肆的太平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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