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历费收据上盖的是宁波勤劲教育科技有限公司的印章。

　　两个月前，就读于江北风华路一高校信息科学与工程学院电子商务专业的小徐，得知他和同学们毕业后，拿到的将不是招生时承诺的成人专科学历，很多同学就再无心思上课读书，要求学院给他们一个说法：为什么招生时承诺的，现在都不算数了？

　　去年5月，刚上职高一年级的小徐，听信招生老师的推荐：不用高考即可直接上大学，拿到国家承认的专科学历文凭。去年9月，小徐进了风华路上的这所高校，就读该校信息科学与工程学院的电子商务专业。

　　直到今年4月，老师让学生们签字确认，他们才得知，三年大专毕业后，拿到的并非该校的专科文凭，而是城市职业技术学院等职业技术学校的函授学历。

　　学历改变的背后，同学们发现了太多的疑点。

　　班级学生年龄相差悬殊，有的甚至还是初中生；学生宿舍不在校内，宿管人员骚扰女生的事件时有发生；学生证上无有效印章，想办张公交学生卡都没资格；更蹊跷的是，他们交了笔2970元的学历费，收据上竟然是宁波勤劲教育科技有限公司的印章……

　　种种疑点的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招生内幕？连日来，记者对此进行了调查。

　　不用高考即可上大学

　　去年，小徐在绍兴一职业技术学校上高一。5月初，班里同学都在传，说有人在招生，不用参加高考就能拿到大学文凭，即便高中没毕业也没关系。小徐承认，像他这样的职高生，想通过高考进入大学，希望很渺茫。如果有此捷径，当然是好事。

　　就这样，小徐同一自称姓孔的招生老师取得了联系，其间他们从未见过面，一直都是通过微信联系。小徐如实告知，刚上高一。孙老师答复，高中没读完也可直接上大学。

　　孔老师向小徐推荐了杭州和宁波多所学校，并通过网络给他发去了招生简章等相关内容。经过权衡，小徐表示对江北风华路的那所高校有意向，并选择了商学院。孔老师说，商学院报名人少，开班估计困难，向他推荐了信息学院，并承诺，毕业后就可拿到该校的成人专科学历。

　　就这样，小徐在预交了1000元报名费后，收到了一份该校的入学通知书：经审核，您已被我院全日制高技能应用型人才培养班电子商务专业录取。入学通知上有该校以及该校信息科学与工程学院两个印章。

　　去年9月1日，小徐在母亲的陪同下，来到该校报名缴费。报名当天，他见到了班主任孙某。孙某让同学们在多份材料上签字，他们也没细看，交了17000元的费用，随身携带的入学通知书也被收回。

　　交费完毕，小徐和很多同学一样，还没来得及把东西放到宿舍，就被要求上了辆大巴车。老师解释说，抓紧时间军训。

　　军训的地点在舟山一所中学。小徐他们当时就感觉奇怪：为啥在宁波读书，却要跑去舟山军训。

　　在舟山，小徐见到了他们这一批共10个专业的同学，每个班级有四五十人。军训期间，小徐他们发现，这批同学年龄相差很悬殊，一打听，很多人和他一样，高中还没毕业，有几名同学甚至才上初中。

　　初中生也被招进来一事，记者在他们同该院老师交涉时留下的录音中得到了证实。一名刘姓老师称，每年的招生项目，都要经过学校审批，没有审批的情况下，是不能招生的。下面有的老师为了招生，就把老的招生广告翻出来，发一发，目的是招生，甚至有的跑到初中去招，这是读大学的，你初中生招来，怎么行，严重违反了校纪校规。这种情况3月初就发生，所以3月10日，学院召集原来的班主任开会，坚决不允许这种情况再发生。3月19日，原班主任的管理老师戎(音)某被要求辞职。

　　在小徐他们看来，哪怕课程再简单，初中都没毕业的学生，不可能适应这种生活。他们曾以此质疑学院打着该大学的牌子乱招生。有老师解释说，上完这一年后，学校就会把那几名学生退回去。小徐他们更难理解：那些孩子被耽误了一年，把他们退回去，能到哪里去读书？

　　寝室在校外

　　宿管骚扰女生事件时有发生

　　军训结束回到学校，小徐他们才知道，寝室不在校内。男生宿舍在校外的商业楼里，而女生宿舍则距离教学楼更远。

　　记者看到，男生宿舍位于该校园旁边农贸步行街的一幢商业楼里。商业楼外墙上，标识有智慧物流中心的广告。顺着台阶而上，二楼三楼分别是服装店、美食店、足浴保健店等，再上去才是小徐他们的宿舍。

　　宿舍外面没有什么标识，只在进门后的楼道口贴了张学生公寓安全防范的规定。

　　敲开一宿舍的房门，浓烈的香烟味扑鼻而来。宿舍里摆放着高低床，6个同学一间。记者探访时为下午3点多，一同学正在边玩电脑边抽烟，还有两名同学正呼呼大睡。

　　小徐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慢节奏的生活。他说，课程轻松，没有早晚自习，常常一天也就那么三四节课。另外，给他们上课的，很多不是本校的老师，而是来自什么电商企业，还有网络营销公司等等。

　　小徐说，很多同学年纪都不大，自控能力不强，这样的环境，怎能好好读书呢？很多同学因此学会抽烟喝酒也就不足为奇了。

　　宿舍里很凌乱，卫生间的地板和马桶上，积了层厚厚的黄色污渍，还有不少灰尘。小徐告诉记者，就这样二三十平方米的宿舍，住6个人，每人每年的住宿费要4000元。他们后来打听到，这房子是租来的。

　　女生寝室同样不在校内，而需从校外绕行，步行到教学楼至少需要20分钟。记者在那幢标着甬乐公寓的女生楼看到，楼道里垃圾没及时清理，堆积成山，寝室区域四面铁窗铁门环绕。

　　记者在刘同学的手机里，见到了几张招生老师之前发给她的寝室照片，窗明几净，与现实场景迥异。刘同学告诉记者，好几名本地女生住不下去，最近已搬回家了。她听旁边的村民说，这寝室楼以前是个大仓库，废置了10多年。

　　如果说住宿环境差点还能忍受，女生宿舍不时冒出的骚扰事件更令她们头疼。当天下午，记者在女生寝室楼见到了正在搬行李的刘同学和王同学。她们质疑说，这里明明是女生寝室，可奇怪的是，寝室管理员却是个年轻男子。

　　据介绍，女生宿舍配备一名阿姨和一名宿管，宿管是名男子，而且就住在一楼，隔壁和对面都是女生。先前那个男宿管，微信骚扰女生不说，还经常半夜跑到女生宿舍去收电费。有时候她们不开门，宿管就直接拿钥匙开门进去，这让她们毫无安全感。后来学生意见太大，那名男宿管被开除了，但新来的宿管又是名小年轻，骚扰女生的事件依然还在出现。

　　记者从同学们提供的一段视频里证实了这种说法。就在记者采访该事件的几天前，有家长冲到女生宿舍，打了那名年轻宿管好几个耳光，还要他跪在地上认错。从家长愤怒的呵斥声中，能够听出，事件起因是那名男宿管欺负了一名女生。

男生宿舍就在这幢商业楼里。

　　招生承诺的专科学历变了

　　今年4月，班主任孙某要小徐他们班级的学生签一份学历单，上面有所有同学的名字和他们毕业后将获得的学历。

　　“招生时说好是宁大成人专科学历，而那张单子上却变成了宁波职业技术学院成人函授学历，还有宁波城市职业技术学院的成人函授学历，就是没有宁大的学历。”

　　学生们质疑，为何不是招生时承诺的学历？孙某说，入学时候已经让他们签过项目告知书，知道获得的可能不是宁大的学历。

　　这种说法不能让同学们信服。小徐说，如果知道拿的是宁波职业技术学院的成人函授学历，那他直接去该学院报名就行了，费用还便宜得多。

　　记者从同学们跟该院老师交涉的录音中听出，有老师承认，前面有些事情确实有些漏洞……有些招生老师在外面宣传确实有些问题。

　　回想近一年来的读书生活经历，小徐他们这才发现有好多疑点。

　　任课老师几乎都不是该校的老师；去年9月1日报到那天，入学通知书被回收；入学近一年，他们从未见到学长，有同学曾就此问过学院老师，老师回答说，学长在别的地方；直到今年5月，他们才领到盼望已久的学生证。从徐同学提供的证件看，就是一张折叠纸，没有钢印等。小徐说，拿去办公交卡都办不了，被窗口工作人员告知不是正规的学生证。

　　更奇怪的是，自从来到学校，班级几乎所有同学都收到过班主任孙某的各种暗示，叫他们多去叫点人来读书，每招来一个人，可以拿1500元至5000元不等的奖励。女生刘同学说，一次碰到寝室管理员，人家还问她，有没有好的生源介绍过来，想想实在有些可怕。

　　去年10月，他们按班主任孙某要求，交了笔2970元的学历费，收据上盖的居然是宁波勤劲教育科技有限公司的印章。

　　小徐他们当时并没在意，如今学历出了问题，他们有理由怀疑：这家教育科技公司是不是打着宁大的幌子在外面招生，致使他们这些学习成绩不好，却又想拿到一张听上去还比较响亮的大学文凭的学生，落入了圈套。

　　学校方面称从未承诺授予学历

　　昨天上午，记者来到宁波勤劲教育科技有限公司注册所在地，发现其仅为写字楼里的一个房间，大门紧闭，门口亦无任何说明。只有隔壁公司员工凭隐约印象确认此处是一个教育科技公司。

　　学生小刘的一个朋友去年7月曾在其中一个招生老师处帮忙，她向记者透露，这些招生老师的工作地点很不确定，往往分散在不同的写字楼，一个人可能同时租了好几间办公室，租期都不长。

　　昨天下午，记者终于拨通勤劲教育科技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陈某的电话，他表示，学生的投诉是针对学校的，应由学校层面回复，他本人不方便回答。

　　随后，记者又与该校信息科学与工程学院取得了联系，副院长符某就此事进行了说明。他表示，学院确实在2017年开展了一项技能培训项目，面向成绩不理想，想通过培训走成人教育这条路的学生展开。这个项目本身是不包含任何学历的，是一个“非学历”的技能培训项目。只是考虑到许多社会学生还是有对学历的需求，他们提出可以帮助有意愿的学生进行学历对接，请第三方机构协助，对接可发放成人函授专业的学校，这些都是出于学生自愿并签字确认的。符副院长说，该校从未承诺录取即授学历一说。

　　至于住宿方面，该培训班采用社会化办学模式，学校确实未提供校内住宿资源，而按社会标准由第三方机构安排；任课老师则是学校安排，因为这个班本身是技能培训班，所以会聘请一些有经验的企业员工来上课，学校的老师在其中也有任课的。

　　鉴于目前学生的诉求主要仍集中在学历发放问题上，符副院长表示，如果学生能够提供学校承诺授予学历的证据，他们有责任也有义务帮助学生核查。

　　学生们反映，包括他们以前的班主任孙某在内的很多老师，招生时都有过那样的承诺。昨天上午，记者与孙某联系时，得知他现已离职。

　　快评

　　便捷权威的查询渠道是预防陷阱的杀手锏

　　这些学生的遭遇，与三年前发生在中部某著名大学的“花20万元读4年结果成‘黑户’”如出一辙。含糊其词的宣传、似是而非的承诺、精心策划的套路，让不少上大学心切的学生与家长错把陷阱当馅饼。事实上，每年高考后的招生季节，都是招生骗局的高发时段，已成为不容忽视的社会问题。

　　本来，办学、招生、录取、学历……这些关键词无论对于学校、主管部门还是老师、家长、学生来说，都是不容马虎的大事。可有学生事过一年或数年才知道落入陷阱，令人匪夷所思。那么，真的是学生与家长糊涂？或是那些骗子手法太高明？

　　在录取前后，这些学生与家长肯定不止一次咨询过相关学校与人员，只是没有找对正确的地方、问对正确的人；那些所谓“低分高录”“内部指标”“交钱预录”“自由招生”等惯用伎俩也谈不上高明。相关部门、学校没有提供便捷权威的咨询条件，甚至因种种原因对某些误导学生与家长的行为不闻不问，使某些居心叵测者有了可乘之机，恐怕是重要原因。

　　招生陷阱重在预防。这些年来国外也多次发生过针对中国留学生的骗局，后来随着“教育部认证多国高等学校名单”“教育部留学预警”“教育部认可留学中介名单”以及“教育部涉外监管网”等认证、查证系统的逐年完善，留学生和家长可以很方便地通过这些权威渠道第一时间了解到国外意向学校的准确情况，从而大大减少了留学风险。

　　可惜这些预防措施和相关经验，没有被很好地运用到几乎年年发生的招生陷阱中来。或许有人认为，了解国内高校比国外高校方便得多，其实不是那么回事。要让公众了解国内如此众多的高校、专业以及由此衍生的专科、挂靠等院校，谈何容易，如果缺乏便捷权威且内容详尽的查询渠道，误填误上乃至受骗上当的怪事，以后恐怕还是少不了。

　　当招生季到来之际，面对形形色色的招生信息，当考生与家长有疑虑时，如果便捷权威的查询渠道能够充分发挥作用，那些骗局就不会如此畅行无阻了。胡晓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