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12月26日讯（浙江在线记者 马黎 通讯员 王平 马正心）1100多年前，晚唐，浙江温州永嘉，有一对年轻窑工吵架了，一个礼拜没见面。

　　男孩熬不住，准备道歉，在手边一件窑具底部，刻上：见否？

　　第二天上班，他在“办公室”里见到了另一件窑具，上刻：不见。

　　男孩不死心，又继续刻“见否”，结果收到了一堆“不见”，就差被拉黑了。

　　1100多年后，这对窑工小情侣的“微信”内容，被我们发现了。

　　12月25日，就在他们曾经工作过的地方，楠溪江入瓯江口，如今的永嘉县三江街道龙下村，也是浙江省特色小镇瓯窑小镇所在地，浙江省永嘉县坦头唐代瓯窑遗址考古成果正式发布。

　　上周，记者就剧透过，这项考古发现刚获得2017年度浙江重要考古发现。今年5月到12月，为了配合杭温高铁和瓯窑小镇的建设，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与温州市文物保护考古所、永嘉县文物馆联合进行了发掘。

　　“我跟这里太有缘。”带着小伙伴在这里发掘了8个月的郑建明——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坦头窑址的考古领队，很感慨。2005年，他拿到领队资质后发掘的第一个窑址，就在这里，当时这里在修绕城高速公路。没想到，一轮生肖过去了，他又回来了，附近又要建杭温高铁，瓯窑再一次有了新发现——首次完整揭露唐代瓯窑窑场；首次较全面地揭露了唐代瓯窑产品的基本面貌与特征；首次在窑址中发现纪年标本，为唐代晚期瓯窑产品确立年代标尺，更重要的是，首次发现唐代“官作”字样。

　　窑址全景

（一）

　　同为浙江青瓷，我们熟悉越窑、龙泉窑，对瓯窑总归有点陌生，但实际上，瓯窑是浙江乃至国内的重要窑场之一，古人老早就发现了它的好和美。

　　晋代诗人杜毓在《荈赋》中写：“器择陶拣，出自东瓯”，东瓯即今永嘉一带，它是最早出现在文献中的窑场。

　　但是，瓯窑的考古研究处于起步阶段，时空格局的确定，需要大量的田野考古工作来推动。比如2005年的发掘，当年郑建明做器物编号时还不到200个，这次编了上千个号，出土的青瓷产品种类相当丰富，包括碗壶、罐、钵、盆、粉盒、碟、灯盏、盏、碾轮等生活用品，分成文房用品、生活用品，茶酒器类。

　　而且，这次还首次在上林湖以外地区，发现了用釉封口的瓷质匣钵以及可以与秘色瓷媲美的部分高质量青瓷。

　　郑建明也是上林湖后司岙唐五代秘色瓷窑址的发掘领队，我们很熟悉越窑，同为青瓷，它和瓯窑看起来有点像，淡淡的青，但最大的不同，就是素面朝天的瓯窑“脸上”，大部分都长了褐色的“小雀斑”——褐彩，有的是斑块，有的一长条。

　　“瓯窑瓷土的胎比越窑还要白，浅色的胎上，褐彩的装饰，这才是最具有视觉冲击力的。”郑建明说，褐彩装饰，就是瓯窑的“脸部识别”特点。

　　褐彩执壶

　　永嘉目前已经调查发现了44处瓯窑窑址，但是此前都没能完整揭露窑炉，今年很大的成果，就是首次完整揭露唐代瓯窑窑场：理清了包括祭祀遗迹在内的窑场基本布局、窑炉的完整结构等窑业基本信息。

　　发掘现场，一条长长的窑炉，依山而下，“这边是做瓷器的，做好在那边烧，”郑建明介绍着每一个“坑”的功能，瓷土坑、釉料缸、辘轳坑、贮泥池等在内的基本完整作坊遗址，一清二楚。

　　很特别的是，这次还发现了器物坑、火烧坑等与祭祀相关的遗迹。而历史记载中也有提到“东瓯王敬鬼神，好淫祀”。

　　记者看到，祭祀坑边上还有红色的土，就是火烧土，“是烧过的，他在一个坑里烧，为什么烧？当时可能跟祭火神有关。”郑建明说。

　　（二）

　　“官作”，唐代瓯窑或为官家经营管理

　　好了，我们重点来说说唐代窑工的“微信”内容——考古队员在瓯窑上发现了一批重要的文字材料。

　　“不见、不见、不见、不见……”记者跟着郑建明在他“家”里整理窑工的“微信”内容，发现“不见”明显比“见”多，还有“遥见便色”这样让人开脑洞的文艺词汇，“这样的字，在各种器物上都有，应该是窑工刻的，但我们也搞不清究竟是什么意思。”郑建明说。

　　“见”“不见”

　　但是，考古队员发现有四条微信内容，不是小清新的，它所传递的信息，价值很大，出现了上林湖所没有的文字标本，对瓯窑的认知上是一大突破。

　　比如时间“大中”——匣钵上出现“大中十一年十一月”的纪年文字，也就是857年。这是首次在瓯窑窑址中发现纪年标本，为唐代晚期瓯窑产品确立年代标尺。郑建明说，原来都说这批东西大概是晚唐的，但晚唐年代很长，750年到850年，甚至到900年都有可能。这次“大中”出现了，年代也能确定下来了，是在850年前后。

　　“大中十一年十一月”

还有一件瓷碗上，出现了“官作”两字。

　　钱报记者记得，上林湖后司岙青瓷和窑具上，也发现过大量唐五代文字，其中，在匣钵上就出现过一个“官”字。而后司岙窑址是晚唐五代时期烧造宫廷用瓷的最主要窑场。那么，这次瓯窑的“官作”，是否有某种指向？

　　上林湖的“官”字

　　“上林湖烧造的带有‘官’字产品，是官物没有什么问题，但它可以是公家窑场的，也可以是私营窑场的官物。瓯窑这件瓷碗的‘官作’，明确应该就是公家的窑场。”郑建明说。

　　五代以前，窑场的管理制度究竟是官营的，还是私营的，一直没有文字上的证据，大家也都搞不清。郑建明说，后来根据文献材料发现，五代吴越国介入了管理，至少部分窑场属于官方重要窑场。那么唐代是什么情况？还是不清楚。

　　但这次，除了“官作”，还发现另外两个证据——一件匣钵上发现“余王监”三个字，而前几天，大家又在很多匣钵上发现“奏至”两字。

　　奏至，奏请的东西到了；余王监，就是置官监窑的意思，说明有人（余王）在这里监窑，一般都是官家派来的；再加上这个“官作”，所有证据都在指向同一件事——唐代瓯窑窑场和官家有关系，这对于整个唐代窑业管理制度的理解，具有指向性的意义。

　　还有一件事，上林湖越窑发掘后我们得知，唐代窑业的核心区在上林湖，“以前觉得核心区之外的不重要，这是第一次在核心区之外的瓯窑中发现和官家有关系的，或者官家管理的窑。”郑建明说，如果这个判断能成立，我们可以确定至少在唐代，官家就已经介入管理窑业了，而不是纯粹私营的窑业管理制度，瓯窑在中国陶瓷史和手工业史上的地位都会不同。

　　（三）

　　最后，再说一条正能量的“微信”内容。

　　在一件鱼形执壶（唐代人用来当酒壶、茶壶）的壶底，发现了一句话，而且还是正反方向写的。正面看，“是一人”三字，反过来看，居然是“中国”两个字，连起来的意思是——我是一个中国人。

　　正面看，可以看出“是一人”三个字

　　把壶底旋转180度，就出现了“中国”两个字

　　唐《孔颖达疏》中写：“华夏为中国也”。“华夏”所指即为中原诸族，也是汉族前身的称谓，所以“华夏”至今仍为中国的别称。那么这句话，为啥在此时出现，我们来听听郑建明的解读。

　　“安史之乱以前，胡风盛行。中原地区，崇尚胡风，人们做了很多胡人的东西，比如唐三彩。而这批瓯窑是850年左右的，越窑的兴起也是安史之乱以后，政治经济往东南方向转移。或许是被胡人祸害得太厉害，所以他们觉得当时做个中国人还挺自豪的，这也是第一次在窑具上发现，强调中国人的概念。”

　　对于安史之乱，过去，我们一直在讲它对唐王朝的打击是致命的，由盛转衰，但郑建明从青瓷文明的角度看，却有着不同的理解。

　　“如果把它放在中国的历史长河里，对于浙江的文化，未尝不是好事，它是一次转折。安史之乱以后，与内陆的联系打断了，整个帝国慢慢转向海洋，瓷器作为载体，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唐代以后，越窑、瓯窑开始输出，对外交流明显多了，它对浙江文化的影响很重要。

　　以瓷器为载体的江南水乡的文明，在唐以后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唐以前，先进的青铜器，唐三彩等等，都是中原的文明因素，很绚烂，很张扬。只有安史之乱以后，转换成我们江南水乡这种青瓷：含蓄、内敛又很柔和，同时很坚毅。包括宋以后转向内在的文明修养，实际上都是江南水乡的文明因素。江南水乡的文明，在整个国家的文明体系当中开始扮演着比较重要的因素。”

　　永嘉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叶朝阳说，接下来，窑址将会原址保护，作为展示参观，同时还将在古窑炉北侧的山坡上，打造一条新窑炉，全方位展示窑炉的结构，展现制瓷工艺和烧造技术。另外，这里即将建瓯窑文化博物馆，清理出的器物将陈列展示。

　　郑建明说，他们会继续整理材料，出一本瓯窑窑址发掘的考古报告，以及图录。“我们的工作并没有结束，只能说第一阶段告一段落，这个地方再往南边的山坡上还有窑址，不急。等瓯窑博物馆盖好后，我们希望能做大量的公众考古，让大家一起来参与。”

　　最后照例是瓯窑欣赏时间——

　　出土的青瓷产品

　　各种不同类型的执壶

　　鱼纹褐彩执壶

　　葫芦瓶

　　钵

　　盂上的褐斑装饰

　　碗内的荷叶纹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