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 白唐
浙江在线北京1月17日讯 由民间组织“工友之家”主创的打工春晚,迄今已举办六届。来自五湖四海的打工者们,通过这台“野生”春晚自己搭台、自己唱戏,试图为全国数亿像他们一样的打工者传递心声,送去欢乐。在经历被停电、退租、支持方撤资等风波后,2017年打工春晚在众筹下艰难上演,知名主持人崔永元再次前来助阵。
从北京城边村皮村开始的晚会,在今年也回归皮村。这一次,打工者们的心声里酝酿着伤感的告别。
背井离乡的女工、诗人、失学打工子弟自己搭台、自己唱戏
2017年
这一场令人悲喜交加的打工春晚
位于北京五环外的皮村近来从没这么热闹过。
掩藏在低矮厂房、出租屋之间的“新工人剧场”被装饰一新:大红“福”字盖住此前被砸穿的窗窟窿;总也关不严实的窗框,挂上两串红辣椒,喜气又能挡风;火红的春联也热热闹闹地张贴起来,横批是,“天下打工是一家”。
15日下午,零下4度。蜷缩在没有暖气的篷子里,200来个观众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咳嗽声此起彼伏。有人调侃,“取暖基本靠抖”,身下的薄木板被震得一跳一跳。
开场音乐骤然响起,发出尖锐的“哔”一声——同心实验学校的孩子从后台跳着不整齐的步子,登上只有十平方米左右的舞台。主持人崔永元抱着暖水袋就上台了。2017打工春晚的序幕这样拉开。
曾经的临平协警导演打工春晚
一头长发、身着皮夹克和登山靴的总导演许多紧盯舞台,手里忙个不停,扩音器、话筒、手机轮番上阵,还盘算着自己接下来唱的歌。这是他执导的第三届打工春晚,有15个节目。从华丽的、有上星频道摄录的团中央礼堂舞台,到朝阳区文化馆的舞台,到如今回归皮村,没有哪一届打工春晚,如这次般让主创者身心俱疲:“工友之家”面临被村里退租的压力,赞助方因为“资本寒冬”突然解约,只能靠十来天内众筹的10万元资金举办。
许多承认,回归皮村是情怀,也是无奈。晚会的基调,也被定为“欢乐祥和,反映劳动者的平凡与伟大”。今年刚满40岁的许多是浙江海宁人,曾在临平当过一年协警,后来投奔著名的迷笛音乐学校。为了生存,他卖过唱、打过零工。之后,他和朋友们成立“工友之家”,在皮村建起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同心互惠商店、服务打工子弟的学校等,一切都围绕着“打工”二字。
打工春晚的创作者和表演者,大都是一线打工者。这注定是一台与主流春晚截然不同的晚会,它局促、简陋,甚至漏洞百出:歌者走音、舞者脚步不齐、魔术差点穿帮……好在,没有观众介意这些。来自杭州的打工者表演“甩披萨”、网红“搬砖小伟”在装满砖块的手推车上耍起“健身”,都能撩动掌声和叫好声。
乡愁是最能击打人内心柔软角落的主题。江城街8号,是在深圳打工的黄小娜的秘密,它在广西百色田东县。她看到朋友看望她父母时发的朋友圈:自家门前的榕树,还有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当即以家的地址为题,写下这首歌词。丈夫董军谱好曲之后,代替妻子,在打工春晚的舞台上唱了这首歌:“古榕江的水啊,村口的老榕树,夏风吹过稻田,一直在我梦里。”
给皮村带来诗的人
舞台上,灯光打在诗人陈年喜的脸上,一米八的他,带着几分腼腆。他带记者看他在皮村的住所,不到10平方米,住了4个工友。
由知名财经作家吴晓波推动的纪录片电影《我的诗篇》正在全国各地公映,陈年喜是主角之一。这位诗歌界的“炸裂诗人”,曾经是一个巷道爆破工,和炸药、雷管打了15年交道。五千米深处留下他的青春,也夺去他的右耳听力。
2015年,他颈椎动了手术,没办法再去矿上干活了。皮村的工友邀请他来参加“云端朗诵会”,从2016年春天起,他便在皮村定居,成了工友之家的义工,负责去北京各地收衣物,然后放在同心互惠商店义卖。
夜晚散了工,他们就打打扑克,用一次性塑料杯喝点小酒。皮村文学小组活动,也吸引不少工友。陈年喜很满意分配给他的小空间,比矿山上好多了,“(那时候)我们一般是住在用铁架和石棉瓦搭起的篷子里,有时睡在高高的山上,半夜大风把屋顶刮跑,也没法追,就用被子蒙住头过一夜。”
过去一年,伴随越来越差的听力,生存的焦虑像影子一样追逐着陈年喜。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茫然,“诗歌对抗强大的现实是无用的,”他苦笑着说。在皮村,他眼见一对打工的新婚夫妻结婚,却没有婚床;巨大的齿轮,带走了曾和他一起在温榆河畔散步的青海工友。这和矿山所见,并没有什么不同。
让他感到新奇的,是租住的大院,孩子们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背着书包,穿过皮村清晨的风。他把这一幕写进打工春晚朗诵的诗:“跑过皮村坑洼街道的孩子/穷人的孩子/他们多么快乐/快乐像一块新抹布/擦过秋天的旧桌子。”
说“再见了北京”的孩子
如果问皮村的孩子,很多小不点会理所当然地说,“我是北京人”。直到他们踏入学校的一刻。
“当我走进了打工子弟学校,才知道我不是你‘亲生’的。曾经以为自己是北京娃,原来这里不是我的家……”14日下午,4个孩子在剧场的院子里排练,这是他们口中朗诵的诗句。问其中一个孩子,“你读几年级了?”这个孩子没有立刻回答我。
在主流的春晚上,孩子们发出“别人与我比父母,我与别人比明天”的豪言壮语。而在历年打工春晚的舞台上,同样出身的孩子们发出的,是“为什么我的家搬了又搬,学校又要拆迁”的诘问,也是今年的“再见了,北京”。
2015年的打工春晚,4个孩子上台,朗诵了一首《北京,我来了》,崔永元和孩子们约定:“明年打工春晚你们4个还上来,诗歌的名字我提前给大家报出来,叫作《北京,我爱你》。”
崔永元还记得孩子们朗诵时高亢的声音,但那一年他失约了。2016年,他做了6个心脏支架手术,拯救他90%以上被堵塞的心血管。今年他如约主持,为了完成约定,带队老师苑长武,花了一番力气,才把曾经朗诵的4个孩子找齐——这4个孩子都曾经在皮村居住,就读崔永元奔走呼吁保留的打工子弟学校。但其中两个本该念初中的孩子已经辍学,其中一个,还曾经打了半年工。
这其中有家庭因素,但政策门槛,也成了无法逾越的障碍。
苑长武辗转过两所打工子弟学校,他见过太多迷失的学生。有的顽劣,有的自暴自弃,大家心里清楚,他们没有学籍,也就相当于没有作为一名学生的“身份证”。他们在北京念不了高中,如果不想去周边的河北上学,留在北京的唯一出路是读职校。
舞台上的孩子朗诵着:“再见了,北京,我把那张为我量身定做的名片还给你,上面写着,进城务工人员随迁子女。”
坐在后台的崔永元和苑长武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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