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宣传 | 因何念伯温

　　开春以来，位于温州文成的刘伯温故里景区人气一直十分火爆。很多远道而来的旅客说，来到此处，一来打卡网红瀑布百丈漈，二来探访刘基庙。

　　刘基是文成县南田镇人，元末明初政治家、文学家、军事家。比起他的姓名，人们更加熟悉的可能是他的字——伯温。

　　在刘伯温去世一百多年后，明朝追赠其为太师，谥“文成”。在明代，另一位获得如此美谥的是王阳明。

　　数百年的时光过去，人们为何对他念念不忘？

　　一

　　刘伯温的前半生顺风顺水，23岁初次应考就一举中榜，26岁被授官，可谓春风得意。

　　然而，他后来的仕途却屡遭挫折：秉公复查案情却被迫“投劾而去”，大胆建言却招致祸患，临危受命却被斥为“擅作威福”，招抚有功却被随意打发了一个虚职……所谓“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48岁那年，刘伯温看清了元朝末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真实面目，选择归隐故里。

　　名士之所以为名士，正因即便身处江湖之远，也依然心系庙堂与黎民。隐居期间，刘伯温将其为官为政的思考汇聚成寓言体散文——《郁离子》。书中，他化身寓言家，阐明治国之策，“以待王者之兴”。

　　在一次与友人黄慎之对酌中，他透露了心绪，“故人发犹黑，故人心尚赤”。至正二十年（1360年），朱元璋攻下处州，察访名士，邀请伯温先生出山，刘伯温终于等来了属于他的时代。

　　在焦灼战局的十字路口，刘伯温作出了先攻打陈友谅的重要战略判断；在都城屏障太平被攻破后，他一句“主降及奔者，可斩也”，稳定了四散的军心；鄱阳湖大战中，在朱元璋命悬一线之际换舟救主、看准天相定决战之机，扫平了南方最强大的对手。在征讨张士诚等人及北伐中原的苦战中，刘伯温皆是功不可没。前后数年时间，朱元璋扫除各方势力，建立明朝。

　　二

　　从归隐布衣到一代帝师，从“渡江策士无双”到明朝“开国文臣第一”，从妙笔生花的“寓言家”到传说能预知五百年事的“预言家”，刘伯温身上有许多标签。他的一生主要留下了哪些印记？笔者借三句话来概括。

　　“明法度、肄礼乐。”明朝建立后，刘伯温为王朝的治理奠定了制度基础。他主导制定明朝的系列典章制度，确定历法；又参与草创《大明律》，重塑国家秩序。他提出仿照唐朝府兵制建立卫所制度，解决了明朝军队的后勤问题，还一手推动复兴科举，培养选拔人才。

　　刘伯温曾在文章中许下“以道事君”的宏愿，通过自己的人生实践得到了确证。哪怕历经人生起落，依然选择入世去完成自己的使命，这何尝不是读书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高尚气节。

　　“安得廉循吏，与国共欣戚。”1336年，刘伯温初次为官，出任江西高安县丞，年仅26岁的他写下《官箴》自勉，其中就有“无矜我廉，守所当为”之句。他在元廷时就曾断然拒绝枭雄方国珍的重金贿赂。明朝开国后，他又主张“修德以倡廉，立刑以戒贪”，成为御史台实际主官，以自身清正之气专治贪腐之风。

　　相传，刘伯温临终之时，他的两个儿子刘琏、刘璟呈上条块石铺成的坟墓图，被他撕得粉碎。他说：“墓字上草下土，若用石铺，怎么生草？古人造字，大有讲究，人不能靠造坟墓立牌坊流芳百世。”他还通过言传身教，使刚毅廉俭、“重文崇智，尚俭倡廉”的家风代代相传。

　　“所为文章，气昌而奇。”刘伯温与宋濂、高启并称“明初诗文三大家”，主导了明初一代的文风之变。他们摒弃了宋元以来盛行的浮华藻饰与绮丽文风，转而倡导“理”与“气”并重的创作理念。

　　刘伯温的文章闳深肃括，尤其擅长以文载道。无论是《郁离子》还是《拟连珠》，他借助寓言、连珠体等具有感染力和说服力的文体，阐述涵盖家、国、经济、军事、伦理道德等方方面面的见解和策略。习近平总书记曾在讲话中引用《拟连珠》中的一句古语：“物有甘苦，尝之者识；道有夷险，履之者知”，道出了实践出真知的道理。

　　三

　　如今，刘伯温已经从一位历史人物变成了一个文化符号，甚至成为当地象征血脉相连、情感共通、文化认同的精神纽带。

　　“文成”这一美谥，穿越数百年，成为刘伯温家乡所在地的名字。1946年，瑞安、青田、泰顺三县边区析置部分土地，新设一县。刘伯温的故乡南田从青田县分离出来，纳入新县中，新县以“文成”为名。现在，在文成县和青田县交界处，仍存有一条两地共同管辖的“伯温古道”，曲折幽远。

　　去年底，“春节”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文成县“太公祭春祭”，作为春节宗族祭礼活动代表性社区之一，也跟随“春节”进入了名录当中。“太公祭”是人们为纪念刘伯温而举行的祭祀典礼。这一传统可以追溯至明正德九年（1515年），每年春秋二祭，至今已延续500多年。

　　文成是著名的侨乡，每逢“太公祭”，全国各地的刘氏宗亲、旅居海外的刘氏后裔都会从天南海北赶来，参加这场数万人的盛会。伯温文化节、巡城祈福、非遗表演、伯温家宴……有海外华侨感慨：“祭拜刘伯温，是一场文化之旅，更是一场寻根之旅。”从这片土地出发的人，总能在熟悉的场景中找到自己的来处和归处。

　　唐代柳宗元曾在《监祭使壁记》中说：“圣人之于祭祀，非必神之也，盖亦附之教焉。”祭祀先贤不是出于迷信，而是为了慎终追远、以鉴后人。几百年来，人们乐此不疲地对刘伯温的传说故事进行演绎和传颂，从《烧饼歌》《智囊箧》《高安县判案》《严惩衙卒》等作品中，都能看见人们对刘伯温人格功绩的称颂与尊崇，看见民间朴素价值观的一脉相承。

　　如今，行至刘伯温故居入口的影壁处，便可见“爱家国、睦邻里、尊祖宗、孝父母、和兄弟、敦族亲、训子孙、正名分、勤职业、慎官守”的祖训族规。各地对相关文化的研究和发掘也在塑造崇礼尚德、清正廉洁的社会氛围，给予一代又一代人精神养分。

　　刘伯温的一生是天纵奇才与剧变时代的碰撞。直到临终，他的遗言里仍是对国家的呕心沥血。读懂了他这一生，或许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何数百年过去，人们依旧对他念念不忘、尊崇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