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宣传 | 冬日里的中国式甜蜜

　　这个冬天，“奶皮子糖葫芦”悄然走红。这串融合了草原奶皮醇香与山楂酸甜的新奇组合，不仅刷新了人们对传统街头小吃的印象，也搅动了一股消费热潮。

　　许多人细细剥开那层糖衣，舌尖惦念的，依然是那串穿越漫长岁月、有着古早酸甜味的冰糖葫芦。有人说，这是一种“中国式甜蜜”，甜中透酸，酸里回甘，不张扬、不腻人，总恰到好处地落在心坎上。

　　如今，插满冰糖葫芦的草把子已不多见，但冬日里寻找这一口酸甜的习惯，却依然延续着。买上一串握在手里，轻轻咬下，“嘎嘣”一声，冰凉的糖壳在齿间绽开，熟悉的酸甜瞬间漫上舌尖。

　　一

　　冰糖葫芦，小小一串，串起的不仅是山果与糖稀，更是一部微缩的技艺史、一幅流动的民俗图。

　　在民间传说中，冰糖葫芦常与南宋的一段宫廷轶事相连。相传，有江湖郎中以冰糖与山楂同煎的简方，治愈了久病的贵妃，为其增添了一抹“药食同源”的传奇色彩。然而，真正让它褪去神秘、走入市井街巷的，是实打实的技艺演进。

　　唐宋时期，制糖技术取得关键突破。北宋时，四川匠人创新制作的结晶糖霜细腻、净白，连苏轼亦为之倾倒，写下了“冰盘荐琥珀，何似糖霜美”。正是这些技术的进步，使得“以糖裹物”成为一种风尚。南宋《武林旧事》记载了宴席上的“珑缠果子”，即用糖浆缠绕包裹各类果子，比如“珑缠桃条”“缠枣圈”“缠梨”，与冰糖葫芦的“蘸糖”之技，一脉相通。

　　冰糖葫芦的名称与形制，至清代已清晰可考。《燕京岁时记》记载，“冰糖壶卢乃用竹签，贯以葡萄、山药豆、海棠果、山里红等物，蘸以冰糖，甜脆而凉。”那时的冰糖葫芦已品种繁多，茶楼、戏院、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成为冬日里最具代表性的风物。

　　民国年间的北平，冰糖葫芦已不是稀罕物。各家商铺尽显巧思，以橘子、荸荠、杏干为材，花样迭出。庙会、戏园外，总少不了那亮晶晶的一串。它甚至走入鲁迅的诗句，成了戏谑而真挚的回礼：“爱人赠我双燕图；回她什么：冰糖壶卢。”

　　它的足迹渐广，名称也随四方水土而变。天津的“糖墩儿”、济南的“酸蘸儿”、大连的“梨膏”、凤阳的“糖球”……不同的乡音，呼唤着同一种滋味。这背后，是它作为一种文化符号的强大生命力和创造力。

　　二

　　很多人第一次吃冰糖葫芦，会先被那口冰凉的甜意吸引。特别是在北方，冬天气温低，糖壳不易融化，咬下去如同冰棒般沁爽。许多人便因此认为，“冰糖葫芦”的“冰”，指的就是这份冬日的冰凉。

　　其实，这“冰”字的真意，说的并非温度。梁实秋在《雅舍谈吃》中区分各类糖葫芦时说，用麦芽糖做的，可以做大串；用白糖和了粘上去的，会挂一层白霜；而正宗的糖葫芦，则是薄薄一层糖。

　　那是一层晶莹透亮、莹润如冰的糖壳。送入口中，冰糖的清甜与山楂的鲜活酸意在舌尖交织，凉与暖、脆与糯、甜与酸，在口中次第舒展，碰撞出动人的口感。

　　不过，要裁剪出这件如冰似玉的糖衣并不简单，最是考验熬糖蘸糖的手艺。

　　熬糖时，火候要适中，否则糖浆发黏，入口粘牙；或者影响色泽，尝来泛苦。糖浆的稠度也有讲究，过稠难以蘸匀，过稀则挂不住浆，通常以筷子轻蘸能微微拉出丝为佳。蘸糖时，串好的山楂要贴着热糖轻滚一圈，薄而匀地挂上糖浆。上好的糖壳往往透亮匀薄，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软，入口轻咬即碎。糖浆遇冷即凝，没有多余时间可供调整，因此，必须又快又准。

　　老话说的“糖不沾土”，梁实秋赞的“透明雪亮”，道的皆是这手艺所臻的化境。于是，当我们在冬日的街头接过这一串鲜亮，捧在手里的，便不只是一份酸甜。那一层薄、脆、亮，却不粘牙的完美糖壳背后，一定藏着一个手艺人的故事。

　　三

　　冰糖葫芦，从来不只是舌尖上的一种滋味。那嘴里漫开的酸甜里，总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情与期盼。

　　这一串红，串起的是美好的祝愿。“葫芦”谐音“福禄”，竹签将颗颗红果连缀成串，似乎把福气与圆满紧紧相系。正如那首老歌所唱：“糖葫芦好看它竹签儿穿，象征幸福和团圆。”冬日萧瑟时，一串鲜亮映着白雪，顷刻点亮了季节；年节时分，无论餐桌还是市集，它的身影总承载着辞旧迎新的朴素心意。一位土生土长的北京画家曾说，从前北京厂甸庙会上，人们争相购买一米多长、簪着彩旗的糖葫芦。这早已超越口腹之欲，满是“迎福纳祥”的诚挚祈愿。

　　这一串红，也串起了绵长的岁月与乡愁。在很多人的童年记忆里，都有那样一幅画面：小贩推着自行车，车头草木棒子上插满糖葫芦，像一棵移动的、结满果实的树。孩子们攥着零钱，闻声而出，仰头细细挑选，非要找到最大最亮的那一串才甘心。如今，对于漂泊在外的人，这串红更是乡愁的印记。梁实秋曾感慨“离开北平就没吃过糖葫芦，实在想念”。

　　这一串红，还串起了生意再小也要讲信义的坚守。做冰糖葫芦生意的，大多是小商小贩。一辆推车、一捆竹签、一锅糖浆便是全部家当。他们没有响亮招牌，却在街坊邻里间立起名声，凭的就是一口好滋味以及一个“信”字。小学课文《万年牢》里，做糖葫芦的父亲选料必是上等红果，熬糖必用冰糖，蘸糖务求均匀。他常念叨：“公平买卖走正道，顾客点头说声好，回头再来这是宝，做生意讲实在是万年牢。”“小辫儿糖四”的这份坚持，让冰糖葫芦超越一口零嘴，成了一份关于“实在”与“信义”的诚意。

　　从北方到南方，从传统的山楂到草莓、蜜枣，再到与草原奶皮子的奇妙结合……冰糖葫芦穿越时光而不衰，吸引着一代又一代人，甚至成为社交平台上的“流量密码”。其实，它风味长青的答案不在流量里，而在每一串糖葫芦的“本色”中。那真材实料的讲究，才是它甜了千年、红到今日的根本。

　　年年秋冬之交，当银杏叶被染成金黄，冰糖葫芦的那抹红，总会如约出现在大江南北的街角。它静静等在时光里，像一句温柔的问候：今年冬天，你吃冰糖葫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