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庙是祭祀孔子的地方。孔庙是全国各地都能见到的建筑物。孔庙是坚守中华传统文化的堡垒。孔庙因此成了一种象征。
纪念孔子始自公元前478年,也就是孔子身后的第二年。鲁哀公下令将孔子在曲阜的旧宅改建成祭孔的庙宇,并按岁祭祀。至汉朝,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全国各地纷纷修建孔庙,以致出现了县县有孔庙的盛况。唐朝确立科举制度以后,各级学校里大多是学庙合一。至明朝中期,一些亚洲国家如朝鲜、日本、越南也都修建孔庙,纪念孔子。全盛时期,世界上的孔庙多达3000座。
杭州孔庙是南宋建都时兴建的第一座又是唯一留存至今的府学(古代官办教育机构)。公元1131年,随着府学搬迁至今天的劳动路,孔庙始建。公元1142年,府学孔庙被皇帝下旨征用为太学(古代最高学府),学生最多时达2000人。这也是杭州孔庙在历史上最为辉煌的一刻。
杭州孔庙经历了宋、元、明至清朝还具有相当的规模,其真正的冷落是从清朝末期废除科举制度开始的。至上世纪六十年代,孔庙只留下了唯一一座核心建筑——大成殿。
9月28日,孔子诞辰日,重新修复的杭州孔庙将举行开馆典礼和祭孔典礼。
1926年- 钟久安·八佾舞
公元1926年,农历八月二十七日,杭州孔庙。
“大哉孔子,先觉先知,与天地参,万世之师……”礼乐轻扬,这里正在举行祭孔典礼,身穿蓝袍黑褂的司仪口诵迎神颂词。前来参加祭孔的人们身着统一的蓝袍黑褂,面对孔子像顶礼膜拜,气氛庄严隆重。
10岁男孩钟久安跟着父亲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后,他的目光被舞台上那些舞动的雉鸡毛吸引,大成殿边的佾台上十几个少年身着学生装,手持雉鸡毛翩翩起舞。站在边上的父亲对他说:“这是祭孔时必跳的一种舞蹈,叫八佾(yì)舞,跳舞时男孩们必须手持雉鸡毛,那个台就叫佾台。”钟久安老先生说,他去孔庙参加过两次释奠礼,一次是父亲带着他去的,一次是他替代父亲去的。当时他父亲钟毓龙是孔庙委员会的委员。
1947年2月27日,这是钟久安第二次参加孔庙祭孔仪式。这年钟久安31岁,他是替代父亲来参加释奠礼的。抗日战争胜利了,停了多年的祭孔仪式重新恢复。那天参加释奠礼的除了政府要员、文化界人士,还有其他社会名流大约二百多人,分站几排。钟久安先生站在第二排,前排是省政府官员,站在他边上的是浙江省保安司令。让他感觉意外的是,这次释奠礼对前来参加者的服装没有要求。仪式还是按照老规矩,除了八佾舞来不及准备,还有一点特别的是这次三跪九叩的大礼改成了三鞠躬,其他都如同他小时候看到的一样。
80多年的时光在钟老先生的几句话语中轻轻带过,台下观礼的男孩已是92岁高龄的耄耋老者。许多细节都已模糊,但少年们手上持着的那根精灵般的雉鸡毛,却一直舞动在钟老先生的记忆中,让他想起来都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追述杭州孔庙的历史,可以上溯到南宋,南宋定都杭州,公元1142年皇帝赵构下旨,临时增修杭州孔庙为太学,就此孔庙变身成为全国的最高学府——南宋太学。
身份一经转变,其气势规模就得和皇家般配。它的规模现在看来还真的不小,东起劳动路,西至南山路,北至涌金门直街,南到青平里一带,其面积约4万多平方米。大成殿全部由楠木构成,上悬皇帝高宗手书的“首善”匾额。前来求学的学生多达数千。
可惜好景不长,公元1143年高宗又下旨将岳飞的旧居改建为太学,新太学建成后,劳动路的学校仍旧回归到杭州府学。
公元1518年,南宋太学石经、宋高宗御题圣贤图赞画像刻石以及宋理宗道统十三赞等南宋古物都移至孔庙,为府学孔庙大大增加了分量。又由于府学一直承担着杭州乃至浙江的教育重任,因此它在浙江教育界仍然举足轻重。历朝历代的杭州地方官员都不遗余力地对府学孔庙进行增修。
经历了宋、元、明至清朝,孔庙还相当的热闹,其真正的冷落是从清朝末期废除科举制度开始。至上世纪六十年代,孔庙只留下了唯一一座核心建筑——大成殿。
“文革”期间,大成殿成了杭州美术工作团的工场,艺术家们在大成殿中雕塑伟人石膏像,因了这项重要的政治任务,大成殿得以逃过一劫,使得今天的我们还有幸一睹它往日雄伟的风采。
1977年,杭州开始筹建碑林,专家们最终选址孔庙。1989年孔庙一期工程结束,二百多块文史价值极高的石碑在里面一一展出,始称杭州碑林。
杭州碑林这称呼一晃都已20年了,但老杭州人还是忘不了它原来的名字,将杭州碑林叫做孔庙。细细想来,是因为大成殿是孔庙的魂,只要大成殿还在,那么孔庙的魂就在,不管孔庙变大了还是变小了,还是另外派了用场,人们依然习惯称呼它——孔庙。
1419年- 大火·重建
公元1419年,是明朝永乐年间,运司河下一居民家里因为点灯失火,烧着板壁,杭州的老房子大多是木结构,大火蹿上板壁直扑屋顶,偏偏那晚又有北风,火借风势,大火一路呼啸着像一条熊熊的火龙扑向孔庙,前来救火的民众靠着肩挑手提这点水哪里是冲天大火的对手,不到一个时辰,火龙越过高墙扑向孔庙。那个晚上杭城的天空被大火染红。
孔庙自从建立以来,火灾一直是困扰它的噩梦,在它近千年的历史中,可以用四个字形容:“连建连毁”。值得庆幸的是,每次毁后,必定重建。杭州地方官员们以为:“天下士习民风,未有不从学校始。”因此孔庙总是能在劫后逢生,并一直保持着相当的规模。翻开《武林坊巷志》,查看杭州府学这一条目,可以看到孔庙曾经燃过的一片火光。记录在册的少说有十几起。而孔庙的毁和修,只元朝至正一代的28年里就有6起:至正六年(1346年)由行路总管赵琏,教授谢池重建。至正十年(1350年)又重新修复。至正十二年(1352年)徐寿辉起义军攻入杭州,庙学俱毁。至正十三年(1352年)重建,规制如前。至正二十一年冬(1361年)孔庙又遭火灾,学宫,斋舍罄为焦土。至正二十二年(1362年),守夏思忠尽购礼佛寺基南北二百步,东西二百六十步全部买下,重建杭州府学……举栋之日,观者如堵。
其实不仅孔庙,古代杭城的最大困厄也是火灾,这和古代杭城民居以木结构为主有关,一旦遭遇大火,通常殃及成千上万户人家,吴越国王钱元瓘就是因为杭城特大火灾危及王府又惊又怕致病而死。
公元1419年的这场大火过后,孔庙沦为一堆废墟。9年之后,孔庙再次修复。关于重修后的孔庙,志书上这样记载:“庙在学之左,中为大成殿七间,翼以东西两庑,计四十二间,外为戟门五间,旁连又各为三间,门之前左右碑亭各三间,……又外为棂星门,棂星门内为泮池,上跨石梁,三殿后为杏坛。……”从这些文字看来,孔庙恢复得相当不错。
公元1498年左右,京城来了一位官员,在巡视孔庙后,感觉庙前的道路不够通畅,于是下令搬迁民居,东西扩地10丈,近3000平方米,至此孔庙的规模基本定局。在以后的年代里除内部整修或增减建筑外,外围再无大的变化。
历史上孔庙较大规模的修建共有15次,仅清朝康熙年间就修建5次。最后一次大修是在公元1889年,这次工程在修缮的同时还进行了合理的移动和增建。使得孔庙的规制更趋完备。记载称:这次修缮所花银钱一万三千余枚。
公元2007年,孔庙又逢重修。“在修建孔庙大成殿时,工作人员发现了在大成殿不起眼的承椽坊和随梁坊上,暗藏着近百平方米木质彩绘。加上原先天花板和横梁上的300多平方米,大成殿的彩绘总面积达到400多平方米……”这是2007年5月15日《杭州日报》对修复大成殿时的意外发现进行的报道。这些彩绘的发现,对后人无疑是一个极大的惊喜,同时也不禁让我们想起1889年那次花掉了许多银两的大修。难道这些彩绘就是那次大修中留下的吗?
像一位大隐隐于市的高逸之士,近千年风雨,天灾人祸,虽然也使它受过伤,并一次次倒下,但孔庙又一次次地重新站起,且躲过了种种不测,不仅保存了它原有的结构,还在梁椽上保存了这样稀奇的宝贝,不晓得是不是冥冥之中老天爷对杭州人的恩赐?
1927年- 何绍韩·逃亡
1927年,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人走进孔庙。他一脸沉重,站在大成殿前的樟树下,眼前是孔庙一段段残缺的围墙,庙里许多建筑已为单位和民居占有。他心想,孔庙确实就像章太炎先生所说的破败不堪了,甚至破败的情形比先生说的更为严重。他从大成殿走到围墙边,一处处地察看过去,他看得很仔细,并不时吩咐身边的人记下些什么。这位先生就是何绍韩。
何绍韩先生从事矿业,但对汉学很有研究,是浙江省教育会的刊物主编,由于他注重和支持教育事业,浙江省教育会会长章太炎推荐他担任孔庙董事会会长,主持孔庙日常工作。此时,孔庙呈现衰弱之相,章太炎先生对孔庙的现状非常着急,他认为孔庙的衰荣不仅是一个城市的文化象征,更关乎教育事业的兴旺与否,因此对重振孔庙给予了很大的关注。
何先生受托主持孔庙,立刻重建围墙,修复现存建筑,建立孔庙管理制度,并恢复讲学。但做这些事情都需要钱,当时的孔庙几乎没有经费,便自己捐了五千大洋。这笔经费除了做上面这些事情之外,还用来打官司,为孔庙讨回了大部分原有的财产。经过何先生几年经营,至上世纪30年代中期,孔庙渐渐恢复人气。
1937年底日本人入侵杭州。何绍韩先生不愿留在日军统治下的杭州。他不顾劝说,抛弃家产,带着孔庙里的文史资料、账本及重要祭器,整整装了三船,开始长达八年的逃亡生涯。
就在何绍韩先生带着孔庙文物辗转浙江中南部时,中国大地上同时辗转着几十辆大卡车,车上满载着故宫博物院的收藏品,为了保卫这些中国宝贝,故宫博物院的工作人员在日本人的炮火之下,历尽艰险,几乎横跨大半个中国,最终保全了整批文物,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中国文物大转移。
时隔七十多年,何绍韩的儿子何启陶说,他还记得父亲从杭州到武义、东阳为躲避日本人那段难忘的经历。那些年父亲从城里搬到乡下,后来在当地百姓的帮助下,一路走深山中的羊肠小道,越过封锁线,从武义回到老家东阳。在东阳,他以种田为生,还在老家办学。那些年,孔庙的宝贝始终带在他身边,不敢有少许的大意和闪失。
8年后,抗日战争胜利,何绍韩先生带着孔庙的文物回到杭州,当他将这些保存了8年的文物完璧归赵时,孔庙董事会的同仁们感动了。为了表彰何绍韩先生,孔庙董事会特别嘉奖给何绍韩先生四只青铜器皿。
逝者如斯,何绍韩先生早已作古,今天旧事重提,是因为杭州人没有忘记何老先生为孔庙做的好事。
1989年- 陈进·石碑
1989年,200多块石碑在孔庙内展出,此时,一个年轻人走进了文保所。文保所的工作地点就在孔庙。年轻人叫陈进,那年31岁。进入孔庙,对酷爱书法艺术的陈进无疑是一桩十分称心如意的事。
陈进与孔庙的情愫就此开始。
那天,他从劳动路拐入杭州文化局宿舍,制氧机厂宿舍,走过狭窄的过道,一眼看到那座雄伟的古建筑——大成殿,当时这座古建筑被民居团团围住,就像鹤立鸡群。看到如此突兀地站立在民居之中的大成殿,让初出道的陈进感到非常意外,心想杭州城里竟然还有保存得如此完好的古老建筑,恍惚之间陈进感到自己似乎走进了一座古文化的殿堂。
从此之后,陈进每天进出大成殿,与孔庙内的古碑相结为伴,护守孔庙。18个年头过去了,18个大年三十夜陈进几乎都是在孔庙过的。每当市民燃烟花,放炮仗,阖家团圆之时,就是陈进眼睛睁得最大的时光,大成殿全部木结构,哪里还经得起一点点风险?尤其是杭城放开了过年禁放烟花爆竹之后,大成殿的安全系数大大降低。逢年过节,陈进和同事们通常会守护在大成殿,不敢有丝毫倦怠,直到后半夜,等到烟花爆竹的声音渐渐停息,才安心回家。
收集和考证古碑是陈进的分内之事。18年来,在他手上为杭州碑林收集到的古碑就有136块。说起这些石碑的收集过程,陈进语气平和。他说,让他最有成就感的一次是前几年在东兴路岳帅里,一次就收进了22块,这在石碑收集史上可谓史无前例。后来这些石碑被他称为“三绝碑”。为啥叫“三绝”?因为,撰写碑文的人是古代有名的文学家,书写文字的人是有名的书法家,而镌刻的人又是西泠印社名家、创始人吴隐。说到这里,不动声色的陈进微微有些激动起来。
收集遗落在杭城角角落落的石碑,陈进和他的同事们靠着一双慧眼,将一段段尘封的历史重新启封,从断碑残石上一字一句的推敲中打捞历史真相。陈进说,这份工作看似枯燥乏味,有时为了解读碑文上的一个字找上好几个小时也是常事,但这样的事情做得很开心,很有意思,尤其是在杭州文化的原生地孔庙工作,这是福分。
2008年- 我·大成殿
2008年3月的一天,沿着延安路我来到吴山广场边的劳动路上,走着就看到一堵围墙,围墙上有一处特大号的文字,介绍杭州碑林。
在围墙外能看到工地上那座体形庞大的大成殿。试着想走进工地,近距离地看看大成殿,被看门的工人挡了出来,于是只能远眺。阳光下,大成殿重檐歇山式结构,飞檐翘角,华贵而沧桑,像一个老人带着深深的落寞独立于挖掘机旁,四周是一片正在动工的土地,而学子的朗朗书声则留在了岁月的深处……
从劳动路拐进了劳动弄,这是一条幽静的弄堂,一棵大樟树从围墙里探出头来,当孔庙修建完毕,这株大樟树边将是孔庙的正门。其实很早之前这里原本就是孔庙出入的地方,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为民居所占。
沿着小弄一直走,弄堂越来越窄,两边的高墙上摇曳着绿色植物,不过几十米之外,劳动路上是车来人往的闹猛,小弄里则是充满了春日的诗意,让人想起戴望舒的诗。再往前,小弄与旧仁和村相接,白墙黛瓦的围墙里是旧时欧式风格的小洋楼。
竣工后的孔庙会是怎样的景象?陈进说:那时杭州孔庙将主要分为两大区块。西部将会出现一条孔庙主轴线,以大成殿为中心,恢复和完善棂星门、泮池、戟门及东西两面的亭、庑等建筑;其东部为碑石展示区,修筑一个以原孔庙建筑内容与亭台楼阁,奇石流水融为一体的江南园林式的碑林区。
我想,在很多年后,杭州的志书上将会增加一则这样的记载:公元2008年9月28日,孔庙修成,扩建面积近九千平方米,耗资一亿元。
(感谢杭州碑林陈进所长对本文给予很大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