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后,天气放晴。屋外阳光灿烂,屋内却阴暗湿冷。在一个面朝大海的小村落里,中年男子俞振信盘腿坐在床上,微笑地眯着眼睛望向窗外。
他想晒晒这阳光,可是,他走不了。
这个叫洋涨村的小村落,坐落在宁波北仑区白峰镇,与桃花岛隔海相望。村里有一对特殊的父子,因肌肉严重萎缩,终日只能躺在床上度日。这就是俞振信和他的父亲。
得了这种病,肌肉会逐渐萎缩无力,身体如同被逐渐冻住一样,被称为“渐冻人”。这种病叫运动神经元疾病,也称进行性脊髓肌肉萎缩症。更为不幸的是,此病已在俞振信的家族遗传了5代,有100多人携带这种致病基因。
怪病遗传五代人
俞振信的记忆里,肌肉萎缩症最早出现在他祖母的外婆身上。35年前,祖母的母亲又得了肌肉萎缩症去世。随后,她的3个儿子、两个女儿又相继患同一种病去世。其中一个女儿就是俞振信的祖母。
20年前,俞振信的父亲、姑姑以及两个叔叔都被发现患有这种病。15年前,25岁的俞振信也被确诊。厚厚一沓的病历中,李惠利医院和宁波市第三医院的诊断书这样写道:“运动神经元疾病,即进行性脊髓肌肉萎缩症。”
噩梦成真,当时俞振信的脑海里只有两个词:恐怖和沮丧。
左小腿终日麻木酸痛。慢慢地,病症逐渐上移、扩散,下半身也已完全不能行动了,只能坐在自制的小三轮车上,在室内简单活动一下。这一晃就是15年。
噩梦还在侵袭他的身体,近期,他的大拇指也开始不灵活,写几个字,就要停下来休息。
俞振信发病后,妹妹立即去医院检查。医生证实,她也是基因携带者,一旦发病,也会和哥哥、父亲一样,最终衰竭而亡。妹妹说,上海的亲戚后来也传话过来,他们去医院检查后,也被确认为是这一疾病的基因携带者。
俞振信的亲人中,携带这种运动神经元疾病基因的有100多人,发病的有10多例。让俞振信感到安慰的是,在第5代人中,真正发病的目前只有他一人。
成为清醒的植物人
洋涨村,距离北仑城区约40公里,生活、交通条件相对落后。村里的年轻人几乎都离开了家,只剩老人留守。菜场远在25里外的郭巨镇上,每家每户甚至还没安装自来水管道,条件好的就在自家院里打口井,而俞振信一家的用水,全靠母亲邬亚倍一人挑来。家中两个男人相继病倒,妹妹出嫁后,家庭的重担全落在了58岁的母亲身上。
这是个一贫如洗的家庭,屋里除了一台21英寸的彩电外,再也找不到一件像样的东西。“这台彩电,是我妹妹和妹夫没日没夜加班了四个月,赚来钱买给我的。”
妹妹原是想买了电视让哥哥解闷的,可为了省电费,除了看新闻外,他几乎不开电视机。
俞振信说,不开电视,一家三口一个月的电费支出最低才6毛钱,现在最多不会超过5元钱。
“为了给我解闷,母亲每个月会到村委会借一些废旧书报来,这也是我了解外界的唯一渠道。”他说,自己最喜欢的诗词是毛泽东的《沁园春·雪》和明代杨慎的《临江仙》。每当读到“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时,他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我是个清醒的‘植物人’。我还能用脑子,这一点,已经很幸运。”
正说着,俞振信的堂弟给他送来了一大叠打印纸,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关于肌肉萎缩症的各种资料。“我不会电脑,家里也没这个条件,就拜托堂弟经常上网搜集些资料,我也好知道现在这个病研究到哪一步了。
家徒四壁无力治病
得病前,俞振信可是一名运动健将。“读书时代,我拿过学校跳远和跳高的冠军。”因为家里穷,小学毕业后,他就当了泥水匠的学徒,赚钱给父亲治病及贴补家用。没想到,才过了几年,他也病倒了。
“这些年,我们跑遍了宁波大小医院、诊所,吃过的药都能装一卡车了。家里为此背上了9万多元的债务。”俞振信说,因为实在凑不出钱了,父子俩最后只好放弃治疗。如今,两人处于长时间断药状态。
说起这些年的生活,开朗的俞振信声音哽咽起来。“这些年来,家里已经窘迫到了极点,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靠母亲捡点破烂来换钱。母亲实在是太辛苦了!有时我会怨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
为了降低生活成本,一家人只好省吃俭用,三四个月才吃上一顿肉,父子俩日渐憔悴。
因长期卧坐,俞振信患了腰椎间盘突出症,骶管内还长了一个直径6厘米的囊肿。父亲得病后迅速衰老,病情恶化得也更严重,如今已丧失了说话功能。
村里非常同情俞振信一家的遭遇,为他们申请了低保。“逢年过节,村干部们就会上门慰问,乡邻们也时常捕一些鱼虾送给我们补充营养。”俞振信充满了感恩之情。
捐献遗体,以期专家破解病因
通过阅读书报,俞振信学到了不少知识。患病初,他曾有过一死了之的想法,现在已彻底摈弃。“人生只有挫折,没有失败。”他在读书笔记中这样写道,乐观地面对病魔。
妹妹送了他一部手机,他设置了开机语:“生命在,希望就不灭。”“霍金患这种病,肌肉严重萎缩40多年都能活到现在,我为什么不能坚持下去呢?”
从害怕死亡的阴影里走出来后,俞振信意识到,既然还活着,就应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不如把遗体捐献给红十字会,让医学专家更好地做实验,以破解运动神经元疾病的病因。”
这一想法俞振信酝酿了好多年,始终得不到家人的支持。今年7月,他再次与母亲、妹妹商量,与省红十字会签订了捐献遗体的协议。“我相信,随着医学水平的不断提高,这种病一定可以治好。”
自从患病后,俞振信就打消了结婚生子的念头。“父亲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很内疚。他觉得是他把这个病遗传给了我,是他害了我。”俞振信说,他要奉劝大家,在领结婚证前,千万要婚检,“这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对方和社会负责。”
坚持15年是一个奇迹
“运动神经元疾病,是一种慢性进行性神经系统变性疾病,其病因至今仍不清楚。”宁波市第一医院神经内科主任医师冯孝浦说,以往医院也曾接收过这类病人,但数量非常少。
对于俞振信家族的情况,冯医师认为极为罕见。“这种病的病程一般1~7年,平均5年。”他说,俞振信父子能挺过15~20年,非常不容易,“希望他们父子能保持坚强的意志和良好的心态,继续坚持下去。”
冯医师介绍说,由于无法确定致病机制,至今没有什么真正有效的治病良方。人们提出过包括免疫失调、毒素、病毒及遗传论等种种解释,但只能解释其中的某些现象,真正病因仍然是个谜。
●名词解释
运动神经元疾病是全球五大绝症之一。目前中国约有20万人患有此病。
“渐冻人”的特征是脑和脊髓中的运动神经细胞(神经元)的进行性退化,由于运动神经元控制着使我们能够运动、说话、吞咽和呼吸的肌肉的活动,如果没有神经刺激它们,肌肉将逐渐萎缩退化,表现为肌肉逐渐无力以至瘫痪,以及说话、吞咽和呼吸功能减退,直至呼吸衰竭而死亡。由于感觉神经并未受到侵犯,它并不影响患者的智力、记忆或感觉。
该病能侵犯任何人,但以40岁~70岁多见,大约每10万人口中有6个患者,每年每10万人口中新增2个患者。10%的病例是家族性的(遗传性的),90%是散发性的。
1997年,“渐冻人”协会国际联盟把每年6月21日定为全球“渐冻人日”。目前,中国内地只有南京把运动神经元疾病纳入大病医保,以减轻患者家庭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