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湖市西北部的乡村,随处可见类似标语。
逐渐恢复清澈的三埭头河。
毛小观和儿子建起的葡萄基地。
勤劳善良的钟玉根,带记者参观屋后猪舍。
挖掘机的作业声,打破了野马村午后的沉寂。本版摄影:邓国芳程细雨
浙江日报讯曾经的鱼米之乡,缘何成为臭味弥漫的养猪村?站在风口浪尖上的小村庄,该如何打破稳固的人猪关系,找回失衡的生态?猪舍进退之间,又传递着怎样的生存哲学?
小满时节的午后,阳光变得不再柔和。
平湖市曹桥街道野马村,一阵阵“轰隆隆”的挖掘机声,打破了乡野的沉寂。55岁的村民钟玉根手执木耙,翻晒着刚收割的大麦,偶尔抬头看看百米之遥的挖掘机,神情有些落寞。门前的农田里,他家的15间猪舍已应声倒下,被夷为平地。
冬种麦,夏种稻,养头母猪好过活,这曾是野马人几十年不变的生活方式,辛苦却又简单、安然。而今重重压力之下,他们不得不停下脚步,认真问问自己:养猪,究竟错在哪里?未来,又该何去何从?
这是黄浦江死猪事件后,浙江嘉兴“猪三角”范围内,被瞬间改变生态的一个传统养殖村。朴实善良的村民,努力配合政府拆除违章猪舍,却也有点杂乱、有点迷茫。
1头猪与7个人:失衡的小村生态
今年杭嘉湖平原的大麦又丰收了。在平湖,大麦是喂养母猪的主要饲料。每当这个时候,钟玉根就会喜滋滋地盘算,本年能养几头母猪,又可增加多少收入。一年的希望,都蕴含在了金灿灿的麦粒中。但今年,翻晒着大麦的他,少了几分笑容。
1个月前,在街道和村干部三番五次上门做工作后,钟玉根终于允诺:拆了3年前建在农田里的15间猪舍,把养殖规模缩小一半。此后,他陆续卖掉10头母猪,把仔猪赶到了屋后的猪棚里。因为他的表率作用,野马村的违章猪舍拆除行动,得以顺利推进。
当挖掘机开进农田、朝着猪舍挥舞长臂时,很多村民前来围观,却少有言语议论。仿佛眼前的这一幕,迟早都会上演,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在南湖区、平湖市、海盐县交界的“猪三角”区域内,野马村并不起眼,但它与猪的关系,却又何其紧密:90%的农户在养猪,村民40%的收入源自养猪。几乎每幢像样的农居,都是靠养猪建造起来的。
五六年前,考虑到猪粪尿直排入河、严重污染水体,当地政府开始引导农户建污水处理池和沼气池,并给予财政资金补助。如今看来,这种补救措施,虽对河道污染有所缓解,却无法根治问题,更无法与养猪的利益诱惑抗衡。
两年后,肉猪行情走俏,“猪三角”迎来新一轮的扩张。在南湖区新丰镇、海盐县西塘桥街道等地,农田里瞬间崛起大量猪舍。带着“法不责众”的侥幸心理,钟玉根也在门前的农田里,建起230多平方米的新猪舍。不同的是,他还配套建设了污水处理池、沼气池。
然而,近些年来,钟玉根已隐隐觉得,如此养猪已不是长久之计。
即便天气不算炎热,且带着徐徐微风,但野马村的空气里,始终弥漫着一股猪粪的臭味。而说不清到底已有多少年时间,野马人终日生活在这股臭味中。只是随着养猪量的不断剧增,小小的猪舍和村庄,再也无法盛装住臭味了。
不断外溢的异味,是个直观的信号。野马村的人猪关系,早已失衡。
村党总支书记王亚琴说,野马村共有村民1832人,耕地2221亩,今年3月存栏肉猪、母猪、仔猪1.6万头。1头猪的粪便排泄量相当于7个人的,意味着这片面积2.6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同时生活着近11.4万人口,其密度是杭州主城区的15倍。
同时,按照国际通行标准,1亩田只能消耗2至3头猪的排泄物。若按1:3的比例计算,野马村的2221亩耕地,至多只能承载6663头猪。而这,只是该村总养殖量的一个零头。“远远超出了当地的环境承载量。”平湖市畜牧兽医局局长刘国华一针见血地说。
事实上,“猪三角”的畜禽污染问题,早已沿着密布的河网,扩散至整个嘉兴地区。有数据为证:某高校调研发现,畜禽养殖业排放的COD和氨氮量,占嘉兴全市污染物总排放量的40.9%和30.6%,其中猪粪尿达排放总量的70%。
曾几何时,钟玉根家屋后的三埭头河,常年泛着臭味。喜欢划着木船,去河里钓黄鳝的他,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爱好。空气臭,水质差,靠着养猪发家致富的野马人,同时也承受着环境恶化的种种后果。
或许还有一种潜在的忧虑,让钟玉根做出了退养1/2的决定。“因为养殖密度太大,往来交易频繁,疾病已不可控,死亡率也越来越高。”钟玉根说,似乎有千万种理由,让野马人再也不能遍地开花地养猪了。
3头母猪与1家人:稳固的人猪关系
我们前去采访的几日,王亚琴忙得不可开交。不是要下村走访农户,做思想工作,签约拆违,就是得到街道开会,不断接收新的指令。尽管工作起来不遗余力,但作为土生土长的野马人,王亚琴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
因为她很清楚,在纯农业的野马村,人与猪的关系,又是何其亲密稳固。
自黄浦江死猪事件发生后,原本默默无闻的“猪三角”,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就像被许多媒体质疑的,嘉兴是著名的鱼米之乡、丝绸之府,寸土寸金,怎么会发展与定位如此不和谐的生猪养殖业呢。而答案,简单亦发人深思。
在平湖,与海盐、南湖交界的野马村,地理位置较为偏远。千年以来,野马人一直过着种稻、养蚕、育猪的传统农耕生活。小河边,桑树摇曳;农田里,稻浪起伏;猪圈里,小猪嗷嗷。正如人们对江南水乡的想象那般,日子恬静、悠然。
“分田到户后,每家每户都会养头母猪。”61岁的村民毛小观回忆说,自古以来,野马人就有自繁自养的习惯,当年他和妻子结婚分家后,1头母猪、2亩田、几块蚕匾就是最大的家产,但养猪、养蚕都只是副业。
转折,就在一夕之间。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为发展经济,村里建起了砖瓦厂。高高的烟囱,耸立于农田,白色的浓烟缭绕在平原上。环境质量下降,危及养蚕业发展,养蚕农户逐渐减少。到1996年,养蚕业在野马村消失殆尽。可惜的是,4年后,野马砖瓦厂因管理不善停产,留下了高耸的烟囱和空旷的厂房。
就在养蚕业消失的同时,受周边新丰镇等地影响,养猪业在野马村迅速崛起。这种自繁自养的模式,因为成本的最低化,很快在行业中站稳脚跟。到2005年,平均每户村民的母猪养殖量已达5至6头。
“1头母猪平均每年产生5000元效益。1户家庭,只要养3头母猪,就能支付全年的家庭开销。若养10头母猪,就基本小康了。”这是野马人普遍认同的逻辑。而在王亚琴看来,养猪虽不环保,却解决了野马村的很多社会问题。
如今,野马村从事养猪业的,都是“506070”人员。因为长期劳作,野马村的老年人身体都很健康。加上养猪产业已十分成熟,防疫、饲料、收购、处理全都上门服务,养猪是件简单而轻松的事情。
白天,留在家里的老人,喂完猪,打扫完猪舍后,依然能下地种菜割稻,有些“5060”人员甚至还出去帮人打短工。而年轻人大都在曹桥街道或平湖市区、南湖区的厂里上班。这种充分就业的状态,让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人均年收入高达1.8万元。
“另外,不能忽略的是,如今农村人情往来的花费很高,每到过年还要办年酒,宴请亲朋好友。而大部分人情往来,依然是‘5060’在负担。这些开支,目前都来源于养猪。”王亚琴说,只有打破这种稳固的人猪关系,野马村才可能突出“猪”围。
1个菇棚与25个劳力:重建的社会结构
黄浦江死猪事件后,嘉兴市结合“三改一拆”,加速推进了对当地生猪养殖业的整治。目标是到2015年底,全市生猪存栏总量从750万头减少到200万头。野马村作为典型的散养地,成了平湖市的重点整治村。
消息传开后,村民们很慌乱,不知如何是好。“不养猪,能干什么。儿子还要造房子、娶媳妇啊。”见到54岁的村民毛保根时,他一脸茫然。王亚琴赶忙宽慰他:“先拆违章猪舍,你家的不违章,还能养几年,但要控制数量。”
据摸查,野马村约有4.8万平方米违章猪舍,大多建在农田上。村中唯一的规模养殖户、拥有3000平方米违章猪舍的陆蚕良,其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有意思的是,他的违章猪舍,就是当年遗留下来的野马砖瓦厂厂房。
45岁的陆蚕良,是野马村公认的乡村能人。野马村养猪业兴起的同时,他开办了一家饲料厂,生意红红火火。3年前,生猪价格暴涨,按捺不住的他,偷偷租下砖瓦厂老厂房,搭建起8个大型猪舍。而今违章猪舍已被推平,矗立起了巨大的菇棚。
“这些年,我们赚了钱,却牺牲了人居环境,到头来并不值。既然街道和村里希望我带个头,我就带个头吧。”陆蚕良说,如今该是野马村转型的时刻了。只是这次转型,再也不能重走破坏生态环境的老路了,“种蘑菇环保无污染,相信能够长久发展”。
对于眼前15万平方尺的菇棚,王亚琴的期待显然更多。菇棚常年可雇佣25个劳动力,每天50元工钱,采摘季时还可雇佣更多临时劳力,这样就能消耗部分“5060”人员。另外,她希望在陆蚕良的带动下,更多村民能加入种蘑菇的行列。
但她又很清楚,仅靠这个菇棚,尚不足以吸引村民的目光。“种蘑菇要技术,而且投资很大。我们年纪都大了,不可能再去学,也不能冒风险了。”62岁的村民沈银法说,对他们这辈老人而言,“最好养猪,实在不能养也没办法。”
正当王亚琴也陷入苦闷之时,毛小观送来的葡萄种植补贴申请书,让她眼前一亮。原来,从去年开始,毛小观33岁的儿子决定回乡发展。他主动拆除自家农田里100多平方米的违章猪舍,还流转了10余亩土地种植葡萄。在他的带动下,还有1户村民也种起了葡萄。
“只要年轻人回来发展,野马村的转型之路就有希望。”王亚琴说。
这是记录于特殊时期,一个“猪三角”小村正在历经的种种:自觉与不自觉,主动或被动,迷茫与清醒,跟着时代的节奏,努力转身,迈出新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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