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淑贞(左)和游客一起贴“福”字
核心提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回家过年的春运路上,是观察中国城乡关系的合适窗口。在这条路上,人们积攒了一年的丰富情感,对家园的眷恋、对家人的思念,以及关于故乡的种种往日记忆和最新细节,都会在变与不变的想象中,得到妥帖的抚慰和安稳的守候。
城与乡的距离有多远?对返乡者而言,越来越短的行程,包含着城乡加速一体化发展的深刻寓意。今天我们记录两个人回家过年的轨迹,在城市打拼的农村人返乡和在乡村创业的城里人回城,他们的相向而行是城与乡融合的生动表达。站在这两条时而重合、时而偏离的路上,从他们的视角观察浙江城乡的当下,体验其中的变化,一起寻找乡村和人的未来。
浙江在线1月24日讯(浙江在线记者 沈晶晶 县委报道组 温君凯)公元2017年1月21日,阳历已经走到了新的一年,阴历的年关将至。置身于中国城乡的人们,遵循着古老的传统:只有回了家,过完了春节,旧的一年才算翻篇。
武义山间,在城市打拼多年的西联乡大溪口村人朱淑贞,结束了在上海的超市生意,早早地和丈夫、孩子回到了家乡。在这段时间,她将亲眼见证,城市飞速卸下数以千万计的人口时,平日冷清的乡村迎回外出工作的青壮年,显得意气风发、扬眉吐气。
逆着她的回乡路径,从2011年起就在武义田野间发展中药材种植事业的杭州人张海清,在最后检视了一遍基地后,准备开车回城。尽管短暂的相聚后,往往是更长时间的分别,但对亲人的牵挂,无法阻挡他回家的脚步,“故乡,自然不是农村人的专属”。
无论离家多远,总有一种味道带着人们回归。而他们交叉的路径,是此刻城乡互动最深刻、最多姿、最生动的面貌。
生活,为何要在远方
开车从武义到杭州的路程,对于今年52岁的张海清来说,虽然不长,但这一路却五味杂陈。
从村里出发,到县城上高速,途经青山绿水,当望见繁华高楼时,杭州便到了。年迈的母亲和女儿,想必已经在家守候着他和妻子的到来,不知道是否已经备上了他爱吃的猪头肉和冻米糕,他说:“期待,但更多的是愧疚。”
2012年,在城里生活了大半辈子,张海清突然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去村里,从事农业。
在农科院工作的朋友建议下,他来到妻子的娘家,武义南部山区的泉溪镇,承包了100多亩地种起金银花。
辛苦一整年,金银花虽然丰产,但由于土壤和种植技术问题,品质不好,无人收购。夫妻俩好不容易积攒的钱,一下子赔光了。
彼时,张海清满是颓唐。亲戚、朋友们都劝他回省城过安逸日子,不要搞“新花样”了。“难道就这样放弃吗?”他想。
母亲却默不作声把给自己西湖边用来养老的房子卖了,支持他东山再起。“她也没别的话,就说‘儿子,不要怕。看着你难受的样子,我也难受,既然你坚持,这笔钱你拿去,从头再来’。”张海清有些哽咽。
这些年,张海清把种植基地搬到了更加山清水秀的村庄,并改种了浙贝母和元胡,并请来农业专家指导技术,吃住几乎都搬到了田间。
如今,种植基地扩大到800多亩,一年收益达1000多万元,张海清的心里却免不了遗憾:“母亲今年80岁了,怕冷,不能住在乡下。女儿大学毕业了,一个人在城里工作,下班回家连顿热饭也吃不上。父亲的坟已经4年没有去了,每年清明正好是农忙的时候。”
仔细回想起来,两地相隔的距离不算远,一年相聚的时间竟不超过20天。在不少人“年味少了、亲情淡了”的感慨声中,他固执地怀念着母亲在炉子上小火慢炖的食物,维系一家人一起守岁的传统,除夕夜悄悄在女儿的枕头底下放一个红包。
在情感和理想无法平衡的现状中,“回家过年”,给予他最充裕的一次情感缝合机会。
相比张海清,1986年出生的朱淑贞,觉得自己也许更幸运,她五十多岁的父母依旧矫健,他们奔走在乡间的路上,日子平淡却简洁。弟弟结了婚,留在了武义,还能时时照看。
离开村庄,求学工作,经历了从乡镇到县城,再到大城市的一路移居,朱淑贞的经历勾勒出的,是大部分农村年轻人习惯的事业线。
从2009年到2016年,通过奋斗,她和丈夫廖平已经在上海开出了属于自己的超市,年收入超过70万元,拥有了足以在城市落脚的资本。
但偶尔,夜深人静超市打烊的时候,朱淑贞看着远处闪烁的霓虹灯,“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忧虑,会突然袭击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于是,到了年关,无论多忙碌,夫妻俩总会带着女儿毅然踏上回家的路程。
行驶六七个小时,终于看到母亲的小店时,她的心也安定了。
乡村,从未如此鲜活
一路回杭,高速公路偶然和铁轨在田野上并行,疾驰的火车和张海清擦身而过。
十几年前,自己带着妻子和年幼的女儿,就是坐着绿皮火车从杭州到金华,坐班车从金华到武义,再从县城搭车到镇上,步行到村里的。那一路颠簸,突然清晰了起来,“春运的路程是磨难,但不管多辛苦,大家依旧很快乐,因为脚下是回家的路。”张海清说,被挤得难受时接近崩溃,常常会默默发誓,来年再不走这一遭了,“但看着妻子的期待,第二年又买好了票。”
在回乡的列车上,不认识的两个人坐在一起,往往就聊起来,聊的都是自己的家乡有多好,外面永远比不上家,“就好像全世界就他们家乡最美。”张海清想,那个村可能美不到哪里去,不过因为在村里慢慢长大,对它充满了感情,“我们渴望常回家看看,只是因为我们就是那块土地上生长的。从哪里来,就要不断回到哪里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当然,对于朱淑贞,她的故乡远比列车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加具象,更加可及:那是武义最高峰牛头山脚下的小村庄,西溪的水从这里穿过,绿得像翡翠一样。母亲在村口开着小店,父亲带她下溪摸鱼、找野果的经历,傍晚时分村里炊烟袅袅的场景,至今仍是童年最美好的记忆。
而回家过年除了团聚以外,还是对家乡的一次检视。这里的每一个变化,都让她感到惊喜。
从2010年开始实施的浙江美丽乡村建设工程,触及到武义南部山区时,老家的改变发生了,青山绿水间迸发出全新的活力。
2011年以来,武义县乡两级政府鼓励世世代代靠山吃饭的村民发展尝试农家乐经营,点燃了村民创业热情。
村庄环境整治,建设村级公路,自来水网、公共卫生服务网、垃圾处理系统,修复古道、祠堂、水塘、沟渠,改造农房立面,完善商业服务设施……依山傍水的家乡面貌焕然一新,依托牛头山景区,生态旅游蓬勃发展。
“村里一年比一年热闹。前些年回来早了,村里都没什么人,现在很多四五十岁在外打工的人都回村发展了。”朱淑贞发现,母亲的小店生意变好了,当上村支书的父亲,工作忙碌了不少,而村里人吃惯的宣莲、糯米粽、千层糕、豆腐等土特产摇身一变,都成了吸引游客的“绝品”。
而游客们和返乡人带来的,除了生态旅游、养生养老等产业新机遇,还有城市日新月异的变化,以及乡村发展的新理念。
“比如,村民们会和顾客沟通住房、食物需求,又比如,他们会在微信朋友圈等平台展示土特产,也逐渐有了品牌意识。”看着村民们脸上真切的笑容,朱淑贞觉得,多少年来,故乡从未如此鲜活。
城与乡,在相互走近
行走在城乡之间,张海清更擅长的,是用城市和市场的眼光打量乡村。在他看来,经济要素流动活跃的浙江,农民和土地的关系正在发生着改变。
就在他的浙贝母基地附近,好几个种植园、温室大棚相继建起。这是近年来浙江采取多种措施,引导各类组织和个人参与土地流转,发展家庭农场、开展股份制、合作社、企业经营模式的成效。
“城镇化和农业现代化的趋势是不可逆的,农民进城打工后,与其让土地抛荒,不如集体流转,这部分收益还能减轻农民在城市的生活压力。”张海清说。
而埋首田野,他身边自然也多了一个农业圈子。认识的人多了,他发现,如今在武义从事农业的人中,多了一群平均年龄在30岁上下的新型农民,“他们中大部分是在城市打拼后,回乡创业的年轻人。对于农业和农村,他们的市场嗅觉更加敏锐,眼光也更加独到。”张海清觉得,这是乡间最可喜的变化。
从北京回到武义的张群英,在乡间开辟了150多亩蓝莓基地;西联乡壶源村里,周树文的宣莲塘下正潜藏着勃勃生机;38岁的蓝仙娥搭建的网络销售平台已经成型,电子商务和采摘游结合,红茶基地产销一路向好。
近年来,武义还通过成立“创业青年联合会”,对现代农业进行资金、技术支持,发展农村电子商务等,增强乡土的吸引力和凝聚力,带动农民增收。而农业,也正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展现出可能的勃勃生机。
等这个年过完了,在当地国税、科技、农业等部门及武义农商银行支持下,张海清准备将更多精力投入中药材深加工,新产品研发。
而稍稍从土地上抽身的时间,也得以让他回到城里多陪陪家人,“不至于错过他们的喜怒哀乐。”
感受着乡村发展的全新脉动,朱淑贞也有了新的决定,回乡创建民宿,“对于故乡,实践总比描述更有力量。”
在离村道不远的地方,她租下了一栋黄泥房,用原木装修改建,用山间捡拾来的松果、池塘里的莲蓬点缀。
“这里的一切安静。雨天,雨水透过天窗落在天井;晴天,阳光穿过玻璃打在脸上。”她想,这里还要有妈妈做菜的身影,切捏拉扯,烹煮煎拌,偶尔这里也要响起婺剧轻柔婉转的曲调,引着村民们到门口坐坐,听一场久违的戏曲。
现在,朱淑贞算是大溪口村第一个回来的年轻人了。她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多少人回乡。在向前奔涌的时代大潮中,有些人选择安于乡野,有些人选择奋斗在城市。而不知不觉间,他们的力量正在塑造着城市和乡村未来的模样。
总之,一切好的坏的,都要在旧年的最后被悉数送走,好热热闹闹地迎接新年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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