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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死亡最近的距离,是直面他们的家属 记者写下清明笔记,探讨该如何面对生命的告别
既然挥之不去,那就铭记
2019年04月06日 08:00:46 来源: 浙江在线-钱江晚报 记者 黄小星

  4月5日,各地群众前往西昌市火把广场向扑火烈士敬献鲜花。视觉中国供图

  浙江在线4月6日讯(浙江在线记者 黄小星)和采访对象吃完一顿饭后,我到购物中心楼下买了杯奶茶。吸着甜得发酽的奶茶,我几乎要为我这一刻的满足惭愧:刚刚挥别的采访对象李浩,在去年的普吉沉船事故中,失去了他的妻子、女儿、岳母。

  带着愧疚感,我在当晚看到四川凉山西昌“3·30木里县森林火灾”牺牲消防员报道时,突然下定决心:我要去。

  最近两个月,我接手了不少与“死亡”有关的题材。从绍兴小伙为了拍摄“快手”视频跳河身亡,到埃塞航空空难,到普吉海难回访,再到如今的西昌烈士,某种程度上,我其实不堪重负。

  我们每个人都将面对死亡。和解与放下,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情之一。

  如何描述巨大的悲伤

  这些年,我写过不少与“死亡”有关的题材——临终关怀、死亡教育、人大代表的“安乐死”建议;探访过中华遗嘱库,知道老人们在面对沉甸甸的死亡时,最放不下的是什么。

  我去过地震、爆炸、沉船这样的重大突发事件现场,写过不下五六十位逝者故事。有人一直希望我去写写“蓝色钱江纵火案”中的男主人林生斌。

  这太难了。假如我见到林生斌,我能问他些什么呢?面对着他人巨大的悲伤,我的职业身份有时无法成为我的铠甲,身份下的那个人,也是无力的。

  今年3月25日,因导师不端而自杀的研究生陶崇园离开一周年了。同行的报道里说:一些人的诉苦是小动物在凄风冷雨中瑟瑟发抖,需要人抱进怀里取暖,而另一些人,他们诉苦像强台风过境的清晨,一面哀叹雨骤风疾、损失惨重,一面已经准备好收拾残枝败叶了。

  我觉得,大概有些悲伤,像看到春天的枝头,冒绿芽了,要开花了,天气暖得要把笨重的外套一层层剥下来,可你满眼却只有那个逝去的冬天。

  记者如何面对逝者与生者

  这两天在西昌,看见眼泪汇聚成海。来自烈士们永失所爱的至亲,来自与他们朝夕相处的兄弟,来自与他们素昧平生的市民。

  我一直没有哭,可是在稿子完成的那天晚上,我忽然觉得难过。那天下午,我刚刚采访完一位幸存消防员,他一屋子的室友牺牲了一半。眼泪是尖锐的、不顾一切的。而我的难过像是钝重的袭击,它无声无息,却让人毫无防守之力。

  采访对象们常常和我说起他们的梦,也往往引出他们不可抑制的眼泪,常常让我手足无措。我总觉得,记者这个职业真残忍无奈啊。把伤口和泪水坦荡给一个陌生人,该是多大的信任,可我能带给他们什么呢?

  大概是很多年前,我的一位同行告诉我,他采访过一位死者家属,家属当时很不满,可是过了些时日,家属反而问他们索取报纸,想留作纪念。

  这是一个普通人最后的记录,同样易碎的新闻作品,在某种程度上,给一个生命画上了不朽。

  我们记录,是因为我们悲悯、唏嘘、痛惜,并相信这种情感普世共情;或得到某种鼓励和警示,好让后来者不带遗憾地前行。我们打捞沉没的记忆,不是为了重揭伤疤,而是相信再渺小的生命也值得被书写,就像电影《寻梦环游记》里说,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只有被惦记的灵魂,才能踏上花瓣桥和家人重聚。

  想到这里,我大概也能和自己和解。

  他们能放下吗

  面对亲人的离去,怎么才能和解与放下呢?这是一道每个人不想面对却终将直面的难题。我们总要面对,那除却极端的欢喜与悲伤外,填补人生大部分时间的平淡与庸碌;我们也总要面对,心灵上的至暗时刻。更不用说,那些目睹至亲离世带来的真正内心崩塌。

  那群在转场时遭遇爆燃而牺牲的西昌烈士,他们平均年龄只有23岁,平凡而普通,有憧憬和梦想,有烦恼和迷茫,同样也有人性的瑕疵。我在写作时,想把英雄们还原成一个个真实的人。

  他们得到悼念,极尽哀荣,但如果可以选择,他们以及他们的亲人,或许不会想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被铭记和感念。

  一位幸存的消防员跟我说,当他告诉母亲自己同寝室的战友牺牲了一半时,母亲在电话那端哭到腿软。他不敢想象,如果他也冲进了火场,母亲会怎样。

  就像那位在儿子的遗像前反常地笑着,夸儿子是“好样的”父亲,生命的逝去,无论哭着或笑着面对,都重如千钧。

  已经有些微小的现象,在这些生命逝去后显现。就像那些出现在西昌、杭州、四川宜宾、广西百色等地,市民们送给消防队的矿泉水、牛奶、外卖奶茶,不愿具名的市民写下:“致和平年代最可爱的人,愿你们每次都能平安归来。”就像还有人,会冷静地深思消防员的职业化之路和森林防火的技术升级。

  生命该怎样延续与告别

  生命怎样延续?有时,它的铁律令人不得不敬畏;有时,它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这个清明节前,不听劝阻、赌命生子的吴梦离开了。2018年,曾为她主刀的全国肺移植专家陈静瑜发表感言:“完成世界首例肺动脉高压产妇肺移植,但今后永不再有。”在天津爆炸中牺牲的消防员蔡家远的母亲,时不时给我发来一张她小儿子的照片。在43岁的高龄,她选择试管再生育。她最终得到一个孩子,她相信,这是牺牲的儿子回来了。

  也有一些离开,大概能令人暂得安慰。我曾回访过宁波的牵手夫妻,两位年过九旬的老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牵手作别;还有一篇,每次我写与死亡相关的选题,总会拿出来再看一遍的,前南方都市报记者马金瑜的《为父亲作最后选择》:当浙大一院毒理专家陈作兵面对身患恶性肿瘤晚期的父亲,没有选择“积极”的治疗方案,而是尊重父亲的意愿,让他平静离开。78岁的父亲最终回乡,安度最后岁月,他种下青菜和南瓜,留给自己的孙女吃。

  死亡有一万道门,让人们以不同的方式各自离场。

  清明,好像也只有这一个与死者有关的节日,我们才肯停下来,思考一下这沉甸甸的命题。

  但无论如何,愿你我,敢于面对生命的逝去,更勇于好好活着。

标签: 采访对象;消防员;敬献鲜花;西昌市 责任编辑: 汪江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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