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12月4日讯（浙江在线记者 郑琳）创办了中国第一个民间美术系，走了十几趟黄河，写了一本把黄永玉、陈丹青“震傻了”的大书——86岁的杨先让先生，可以说见证了中国现代美术史。他是徐悲鸿、李苦禅们的学生，黄永玉、郭兰英们的朋友，陈丹青、徐冰们的老师。

　　从1986年至1989年，在四年的时间里，杨先让率领考察队历尽曲折和艰苦，出入黄河流域十四次，足迹遍及青海、宁夏、陕西、山西、河南、河北、山东八省，积累了近千张及二十余万字的记录。

　　当他将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黄河流域民间艺术田野考察报告”为副题的《黄河十四走》一大叠书稿送给他的老友黄永玉看时，黄永玉一翻开，就被震傻了，惊呼:“杨先让呀杨先让，你可真邪了!那么大的志气、雄心!那么坚忍的毅力!那么精密的计划，那么丰硕的成绩!并说:“《黄河十四走》点明了研究民间艺术的一个方向、一个方法。”

　　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最近刚刚办完他的画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推出了一套他的四卷本文集。

　　用一个展览

　　重新发现自己

　　记者(以下简称记):最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为您出版了四卷文集，与以前的文集有什么区别?

　　杨先让(以下简称杨):很感谢出版社，之前出版了3本，现在是4本，我很满意。这里面的文章有一些是在国外的时候写的，还有许多学生朋友写文来捧场，我觉得很高兴。

　　记:您最近还举办了一个画展，这个画展展出的是您早期的一些作品，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展览呢?

　　杨:这件事也是机缘巧合。一位在画廊的朋友找到我，他希望在北京美术界办个有影响的展览。那我说展什么呢?

　　我在北京有个在六楼的房子，已经很久没有去整理了，堆了一些旧东西。因为这个展览，我下了决心去整理一下，忽然就发现了早期的一批习作还在。我非常惊喜。这些作品，现在都画不出来了，于是我就说，就展这些吧。这都是“文革”以前上学时候的作品，有油画、素描、年画、宣传画。这是当年我在农村画的作品，挺有感情的，我能重新发现它们也很高兴。

　　当年我从中央美术学院毕业以后，就到了人民美术出版社，那时候，他们把我们几个年轻的生力军招进去，踏踏实实在出版社工作了6年。在这个期间，我画了不少的宣传画。但我自己都没想到有那么多，还有年画、领袖像等等，我自己都忘了。在那之后，我又去文化部工作了一段时间。我们那个年代，有的人毕业了，直接留校了，一直没出过校门，而我在外头晃了一段时间，一直到上世纪60年代底，才回到美术学院教学。

　　看到有人攻击徐悲鸿

　　我就生气

　　记:您的老师是徐悲鸿，在您个人看来他是个怎样的人?

　　杨:典型的江南才子，瘦瘦的，个子不高。我觉得他很纯粹，为人很正气，爱才，识大体。

　　徐悲鸿很爱夸人，给学生打分经常打出100分。有一次我的美术作业得奖了，他奖励我30万块法币。30万法币听起来很多，其实那时候只能买两包花生米和一个笔记本。

　　徐悲鸿对我们中国的现代美术有贡献。他说，一切造型，素描是最重要的。现在有的人并不一定同意，不要画素描。但我觉得这些功夫，是要进去之后，才能谈走出来。例如李可染，他后来能有这样的建树，就是功力进去了，然后再打出来的。

　　他以身作则，很朴实的一个人。所以为什么他和蒋碧微吹了呢?因为人家是大小姐，而他只是个书生。

　　记:很多人认为您写的《徐悲鸿——艺术历程与情感世界》是最真实还原徐悲鸿一生的书。

　　杨:黄苗子说，蒋碧微写徐悲鸿是低头写的，有的人是仰视着写的，我写的比较“平视”。

　　我写徐悲鸿，是出于一种激情。因为有些人攻击徐悲鸿的写实主义，我认为是过于偏激的。他是中国现代文艺复兴的重要人物，如果说文学有鲁迅，戏剧有梅兰芳，那么美术就是徐悲鸿。

　　他为什么选择写实，而不选择印象派等，无非就是觉得对在那个时代我们多灾多难的民族有所帮助。徐悲鸿写过一篇关于写实主义的文章，大概的意思是说，他坚持写实，给他20年，会有成绩，20年后，中国的绘画必然会百花齐放。

　　所以，看到有人攻击徐悲鸿，我就生气，于是写了这本书。那时候，与徐悲鸿关系亲近的许多人还能联络上，在美国我还遇到了蒋碧微的干女儿。

　　而徐悲鸿的妻子廖静文，她是徐悲鸿纪念馆的馆长，她对人非常细腻，我退休后在美国呆了十多年，每回回国，都会去看望廖馆长，廖馆长每回都请我吃烤鸭。后来她听说我写徐悲鸿的书，就给我写了一封信，说‘先让，听说你在写徐悲鸿，为什么不来找我呢’，当然我也得回国，找一些老师、同学访问，廖静文无保留地跟我谈。书写完以后，我给廖静文看，她看了一个月，然后说:‘先让，很多事我也不知道，我那时候太年轻’，这就算是通过了。

　　这本书过段时间还会重新出版，我在新版里写了一个后记。其实还有许多事情是我无法知道的，他和许多名家都有密切的来往，比如，他与邵逸夫的友谊为什么那么深厚呢?很难再去了解了，这是我的遗憾。

　　走到别人的地里

　　自己的地都荒了

　　记:您曾经用四年的时间，利用寒暑假带队考察了黄河地区的8个省，并著述了《黄河十四走》一书。您是学油画的，学院派出身，为什么会去研究民间美术呢?

　　杨:黄永玉说我不务正业，走到别人的地里，自己的地都荒了。

　　我原本是学油画的，后来搞版画并在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教学。上世纪80年代把我调出版画系，去年连宣(年画、连环画、宣传画)系。那个时候，商品经济已经开始了，大家都开始画画赚钱了。而我在年画、连环画、宣传画系招研究生、招本科生，工作相当吃力，但是我特别卖力气。后来的一次机会，我到美国访问了一年半，正是在美国的那段时间我发现了民间美术的重要性。

　　如果毕加索没有见过非洲木雕，他的立体派会如此吸引人吗?莫迪格利阿尼所画的长脖子妇女中也有非洲木雕的影子。艺术家有的已经将触角伸向了民间，吸收民间艺术进行创作。

　　中国有大量的民间艺术，我就特别着急，马上回国，把年连宣系改成了民间美术系。即便是把系的名字改了，但是没有实际的成果，所以我就拉队伍走了黄河。走黄河是走对了，十四个朝代都在中原，中国文化其实就是中原文化的一个大吸收。走完八个省，对于民间艺术，我便通了。民间艺术的精神等等，我都能够很好地去理解了，后来就写了《黄河十四走》。

　　记:您对黄河流域的民间艺术做了梳理，那么长江流域的呢?您对南方的民间艺术有什么看法?

　　杨;黄河流域包涵了中原文化、草原文化、楚汉文化、东夷和苗藏等文化，称它为华夏民族的摇篮并不是过誉。考察黄河流域的民间艺术，很可能获得认识和打开中国其他地区民间艺术的一把钥匙。

　　如果走的是长江，就需要面对太复杂的民族文化样态，很难系统地进行考察。长江太复杂了，楚文化，苗文化，少数民族。后来我也到南方去开会，研究过黄河流域的民间艺术，心里就有一个底，对于南方的各种民间艺术也就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