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95年开始,海洋伏季休渔制度实行,而近年来,更是不断加大增殖放流力度,去年10月下旬,研究人员就在舟山渔场一次性采集到171尾野生大黄鱼,这可以说是这次收获的一个序曲。
而这次收获,同样也是未来的一个序曲。
“‘咕咕咕’地叫着,入眼的基本是大黄鱼。”近日东海作业起网时,看到了网里金灿灿的一片大黄鱼的消息引起了人们的关注。而我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想起关于黄花鱼的一些旧事和传闻,黄花鱼会唱歌,它们宛如精灵随着海潮而来,而文字也会在时间中发出自己的声音。
1.
许多年前,我第一次去渔港石浦看朋友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商业开发,渔港朴素得很,沿着黄昏的海滩,我们倾听着大海单调而冗长的涛声,倾耳听的时候,甚至可以分辨出鸥鸟的叫声和风打在礁石上的碰撞声。朋友突然间有些怅然若失,说在他少年的时候,入夜,石浦渔港里,能够听到大黄鱼的咕噜咕噜或咕咕咕的叫声,他模仿了大黄鱼的两种叫声,这是雌雄黄鱼不同的声音,在生命的循环间他们在歌唱。朋友模仿中的声音混杂在凛冽的海风中,一直吹到多年之后我的耳朵深处。
此后在闲聊中,有当地渔民用我能听出个大概的方言说,四月的时候,黄鱼潮来时,声音有如雷鸣。而出海打渔的时候,有经验的船老大身体卧舱中耳贴船底,静听潮流声,像听风者一样从潮流间分辨出黄鱼的咕咕叫,如田野里的蛙声。我不知道这些是否属实,但雪菜大黄鱼的美味却是无法忘却的,真的是鲜到要掉眉毛的地步。
大黄鱼是石首鱼科,栖息于沿岸及近海砂泥底质水域,鱼群主要分布于西北太平洋区,也就是在中国、日本、韩国、越南沿海。它的鳔能发声,在生殖期会发出“咯咯”的声音,而一旦鱼群密集,声音则如水沸声或松涛声,这,体现出的就是群体的力量了。
到了生殖季节,鱼群会群聚洄游至河口附近或岛屿、内湾的近岸浅水域。朋友所描述的景象应该在这一时段里。但由于过度捕捞,近海渔业资源日渐衰退,到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更是“万船齐集捞黄鱼”,大黄鱼资源枯竭,不可避免成为难见的稀罕之物。
我们现在所吃的大黄鱼,大抵是网箱养殖的产物,其口感和鲜美程度,与野生大黄鱼当然是无法比较的,最多也就是一种安慰。这也是这次收获引起那么大反响的根源:它激发了我们味觉中的乡愁。
2.
黄花鱼是这类鱼种的一个统称,简单可分大黄鱼和小黄鱼。大黄鱼也叫大先、金龙、黄瓜鱼、红瓜、黄金龙、桂花黄鱼、大王鱼、大黄鲞等,小黄鱼也叫梅子、梅鱼、小王鱼、小先、小春鱼、小黄瓜鱼、厚鳞仔、花鱼等。它们之所以又被称为石首鱼,是因为鱼头中有两颗坚硬的石头,叫耳石。
在历代的典籍中,它的称谓也时有变化:黄花鱼(《临海异物志》),石头鱼(《岭表录异》),江鱼(《浙志》),黄鱼(《本草述》),海鱼、黄瓜鱼(《医林篆要》)……这些都是题外话。
在我的老家,有一句民谚,原话我不太记得了,大致意思是说:“宁可放弃十八亩田,不可错过黄鱼的头。”这句话是我的爷爷奶奶经常说的,那个时候小,并不懂得黄花鱼的头有啥好吃的,但看着他们笑眯眯的捡起鱼头,有滋有味的嚼着,心里莫名的有种快乐。等长大成人之后,当然知道他们舍不得吃鱼肉,要省给我和妹妹吃,而自己只能将就一下。
我们能够看到最早利用大黄鱼作为渔业的记载,应该是见于唐代陆广微的《吴地记》:吴闺闾十年(公元前505年),吴国在海上作战,捕得大黄鱼充作军食。“得鱼,食之美,鱼作金色,不知其名……号为石首鱼。”
对大黄鱼情有独钟者时有,就像宋时的沈辽在《寄雅上人》中写:“一杯新酹邀谁饮,石首鱼鲜赤蟹肥。”元代的方回在《春尽》中写:“牡丹花过劳乡梦,石首鱼来听市声。自古忍穷尽豪杰,囊无挑药未须惊。”
人们对大黄鱼之爱可能有其多种原因,周作人在《知堂杂诗抄》中关于端午的一首打油诗中可见一斑:“端午须当吃五黄,枇杷石首得新尝。黄瓜好配黄梅子,更有雄黄烧酒香。”这五黄中的石首,便是大黄鱼,在风俗中,现在大抵是用黄鳝替代了,黄鳝相对总是容易得到的,尽管现在完全野生的也越来越少。
而在民间,还有把大黄鱼作为食疗的传闻,比如它腹中的白色鱼鳔可作鱼胶,有止血之效,能防止出血性紫癜。在石首科中,能够和大黄鱼媲美的唯有黄唇鱼,最长达2米,最重达100公斤,它只生长在我国南部沿海,十分罕见,以黄唇鱼的鱼鳔所制成的花胶十分珍贵,民间认为有抗衰防癌止血等奇效。
怀璧有罪大抵就是这样。而我们今天,在很多宴席上,与它们同一属的小小的梅童鱼,都是难求的珍馐之一了,就放上一点酱油和生姜清蒸,几乎可以让我们的味蕾开始跳舞。
3.
“尤爱‘郎君’风味好,美鱼珍重爵溪名。”
这是清代象山诗人钱沃臣所写,说的是大黄鱼所衍生出的食材之“爵鲞”,就是在象山爵溪出产的黄鱼鲞,上品爵鲞称为“郎君鲞”。所谓鲞,就是剖开后晾晒制作的干鱼,“美”字下面加“鱼”字所构成,其含义显而易见。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特特意意说:“鲞能养人,人恒想之,故字从养。”我对于童年隐约还有记忆,那个时候走亲戚,送黄鱼鲞是一种非常周到的礼节。这可能和物质匮乏有关,但更多的还是出于它的价值。
从李时珍收集的医谱看,大黄鱼还真的能够作为药物,他说其味甘、平、无毒,除了开胃益气之外,如果有积食,可以把鲞炙熟吃;如果被蜈蚣咬伤,可以用鲞皮贴伤处;如果有泌尿系统结石(石淋),可以去石首鱼头中石(即耳石)十四具,与当归等分为末,加水二升,煮成一升,一次饮服,立愈;如果耳朵出脓,可以用石首鱼头中石研为末,或烧存性后研为末,敷涂耳内。
因为味美,且真的能做食疗的药材,它给予我们的想象是无穷的,颇有庄子逍遥游中的那种化天化地之感慨。
宋代医家马志说:“石首鱼出水能鸣,夜视有光,头中有石如棋子。一种野鸭头中有石,云是此鱼所化。”而在《交州记》中记载:武宁县秋九月,黄鱼上化作鹑鸟……
读这些怪力乱神之语之时,我仿佛听见大黄鱼在海面之下的歌唱,它把自己的生命倾注于海天之间。古人的有趣在于,尽管囿于他们知识的匮乏,但他们对于万物相关的那种朴素的认识却很是让人遐想,朋友当年那种竭力模仿的模样,现在再次说起时,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这份兴致了,毕竟隔了三十多年的时间之海。
4.
那一年从渔港返回后,查了一下资料,大概是1978年后,大黄鱼产量锐减。除了大规模滥捕行为外,当时发明的“敲罟作业法”,一种“灭绝师太”般的狠毒敲响了大黄鱼的丧钟:
用两条大船和三十多条小船组成一艚,大船负责张网收网,小船上的渔民不断敲打绑在船头上的竹筒,制造噪声以震昏鱼群。敲罟作业针对所有石首鱼科的鱼类,因为石首鱼头脑里有耳石起平衡听觉作用,竹筒的敲打声能震昏鱼群驱其入网,不论大鱼幼鱼,一律赶尽杀绝。
竭泽而渔,则明日无鱼。“金鳞出浪”,我家乡先贤李东阳诗中的意象还会再现吗?
好在从1995年开始,海洋伏季休渔制度实行,而近年来,更是不断加大增殖放流力度,去年10月下旬,研究人员就在舟山渔场一次性采集到171尾野生大黄鱼,这可以说是这次收获的一个序曲。
而这次收获,同样也是未来的一个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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