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声丨黑河过河，东北向北

　　漫长的冬季到来前，一波波网络流量，带热了黑龙江畔的中俄边境城市——黑河。

　　“俄罗斯老铁组团赶大集”“中国吃完早饭，再回俄罗斯上班”……今年9月，中俄互免签证团体旅游恢复后，俄罗斯游客在黑河逛早市、赶大集的短视频，火爆网络。

　　黑河，在成为热搜前，许多人一定在地理、历史教科书中读到过这个地名。这是一座不会被遗忘的边城，她见证了中国近现代史一个多世纪的风霜雨雪。

　　11月初，我们在暴风雪的裹挟下抵达黑河。透过这个“国际化早市”，我们看到了一个更广袤的黑河——火热的商场、忙碌的口岸、横跨中俄的黑龙江大桥、雄心勃勃的中国最北自贸区……

　　建市场、拓通道、给政策，现在的黑河，拥有前所未有的开放和自信，平视世界，拥抱世界。这片土地，孕育着振兴的新希望。

　　早市

　　有人说，赶一趟风雪无阻的早市，才能认识最真实、最接地气的东北。

　　11月7日，暴风雪席卷黑龙江。黑河积雪最深处已经超过20厘米，没过了脚踝。零下18度，家用冰箱速冻时的最低温度，却是11月黑河室外的寻常温度。但在黑河的浙商告诉我们，无论风雪严寒，早上6点前后，黑河的早市总会在一片叫卖声中开启。

　　早上7点，我们来到位于当地文化街、公园路交叉口的“网红早市”，这里已经十分喧闹。商贩们清除了路边的积雪，露天出摊经营。东西向的文化街上主要售卖蔬菜、活鱼、鲜肉。而南北向的公园路则主要卖各色早点。两条路，500米的长度上，挤挤挨挨有100多个摊位。

　　与别处不同的是，这里的店家招牌，大多用中俄双语，商贩们也多少都会整几句俄语。在俄罗斯游客最爱逛的早点区，现炸现做的大油条、新蒸的酸菜猪肉包，随着蒸腾起的热气，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要下雪了，我得赶回家的船。”俄罗斯游客瓦列里娅，拿着两个刚买的鸡蛋汉堡和相熟的早市摊贩匆匆告别。瓦列里娅来自与黑河隔江相望的俄罗斯远东第三大城市布拉戈维申斯克。两座城市最近处不过700米，坐船来往不到十分钟。春夏季节，平均每天都有上百名俄罗斯游客来逛早市，冬季则会少一些。

　　早在1988年，黑河与布拉戈维申斯克就开通了“一日游”项目，那时就有俄罗斯游客来逛黑河的市场。2000年，中俄两国签署互免团体旅游签证的协定后，两国人员往来更为方便，跨境逛市场成为了俄罗斯游客的必选项目。

　　“黑河早市的出圈并非偶然，某种程度上是东北持续扩大开放的缩影。这里已经是对接俄罗斯远东市场的桥头堡。”东北大学教授、中国东北振兴研究院副院长李凯说，近年来中俄经贸合作进一步生化，中国商品在俄罗斯市场越来越受欢迎。

　　不止早市。如今在黑龙江两岸，有一个更加巨大和富有想象空间的跨境消费市场。

　　作为黑龙江省的地级市，黑河常住人口超过120万；而布拉戈维申斯克是俄罗斯阿穆尔州的首府，也有约50万人口。两地形成了东北亚人口最密集的跨境城市集聚区。

　　“黑河的衣服、饰品种类多，价格也很实惠，我们喜欢在这里消费。”来自俄罗斯的安德烈夫妇，花了180元人民币，在市里华富商城给孩子买了一条加绒裤。这座黑河最大的商场，有很大一部分营业额是俄罗斯游客贡献的。

　　最近这5年，中俄两国居民往来消费购物更加频繁。俄罗斯游客对中国的服装、家电，以及各种日用消费品有着广泛的需求。而中国人对俄罗斯的糖果、冰淇淋等各类优质食品，青睐有加。

　　在黑河，有专营俄罗斯商品的俄品多超市，销售着6000余种俄罗斯以及东欧等地的商品。红酒、巧克力、糖果、蜂蜜、啤酒等，颇受中国消费者喜爱。今年上半年，仅俄品多这一家超市，线上线下销售额就达到3600多万元。

　　这片两国共享的跨境消费市场，引来了国内的企业和资本。敏锐的浙商，总是能先人一步发现商机。2019年，浙商500强企业、来自浙江台州的永安集团进入黑河，从事房地产开发等业务。“从房子的销量中，就能看出黑河的活力。”公司董事长王祖腾说，新开发的总面积达25万方的两个楼盘，房子已基本售罄，“新房单价约为6000元每平方米。”

　　买房的不仅有黑河当地的市民，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客商，乃至有两对俄罗斯客户也对黑河的房子颇为心仪。“企业来了，人也会跟着来。”王祖腾兼任着当地浙商会会长的职务，许多浙商有意投资黑河，“他们看好这里”。

　　通道

　　黑河与布拉戈维申斯克这对双子城，共享的不仅是两地的商品市场。更为重要的是，它们背靠着欧亚大陆上最辽阔的腹地，承担着链接起两个大国间人员和大宗物资等往来的使命。

　　在东北漫长的国境线上，仅黑龙江一省，就有27个一类口岸，囊括水路、铁路、公路、航空等，为东北跨境贸易提供了快捷高效的通道。

　　黑河，是其中人员往来最为忙碌的之一。但受制于各种因素，两国往来的“通道”，并不总是天遂人愿，时刻畅通。

　　眼下，正是“尴尬”时刻。黑河与布拉戈维申斯克人员往来主要方式是水路。但11月前后，黑龙江尚未完全封冻，江面漂浮着大块的白色流冰，一般客船航行会有损伤的危险。“现在只能气垫船，要等到江面完全封冻，就可以靠摆渡车往来。”黑河一家旅行社的负责人秦冬梅说，气垫船一次只能运10多个人，运力不到原来的五分之一。

　　在黑河口岸等待乘船出境的俄罗斯游客，有着不同的肤色，他们中的许多人并不来自对岸的布拉戈维申斯克，而是来自俄罗斯远东的共和国、边疆区、自治州等。他们到过北京、上海、哈尔滨等中国的内地大城市，从黑河前往布拉戈维申斯克，转道回自己的家乡，是一种更加经济实惠的选择。

　　“雅库茨克、伊尔库茨克、符拉迪沃斯托克……”我们随机问了几名游客，他们的家乡遥远而陌生。对许多中国人而言，这是地图上才能读到的地名。但当他们，通过黑河这个开放通道来到中国，热情地谈论自己的家乡时，大家不禁感叹，“世界变小了”。

　　这更映衬了黑河通向广袤东北亚的咽喉、锁钥的独特位置。“黑河作为辐射东北亚的国际交通运输枢纽，是‘中蒙俄经济走廊’上的重要节点城市，它辐射的是俄罗斯的各个远东城市。”吉林大学教授、东北亚研究中心副主任张慧智说。

　　这两年，为了尽可能减少天气等各类因素对两国人员、物资往来的影响，中、俄两国在“双子城”加强了工程协作、政策对接，以拓展更多交往通道。

　　远眺黑龙江干流，一座显眼的红色调的斜拉桥，连接起了黑河与布拉戈维申斯克。这是中俄两国共同在高纬度寒冷地区完成的一项“超级工程”。黑龙江大桥全长1284米，是中俄首座跨黑龙江公路大桥，于去年正式通车。

　　随着大桥的通车，这大大增加了中俄两国间的物资往来。“我们每周从布拉戈维申斯克来黑河三次。”俄罗斯司机热尼亚，驾驶着长达二十米的大货车满载着货品，准备从大桥过境。

　　俄罗斯大豆等农产品、食品，中国新鲜蔬果、机电产品，随着大桥上穿梭往来的货车被送往中国、俄罗斯的各个城市。

　　“黑龙江大桥开通后，公路口岸可以全年通关，为企业提供了更多的选择。同时，最大限度地缩短了运输时间，为企业抢占国际市场提供了有力保障。”黑河市商务局相关负责人介绍。

　　黑河海关数据显示，今年前三季度，黑河口岸进出口岸实际监管货运量达到1341.4万吨，同比增加46.2%，创黑河口岸历史新高。

　　“人流、物流、资金流，也会提升边境城市的活跃度。”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助理研究员王晶说，以边境口岸为平台打造国内市场东北延伸带，推动东北建设面向东北亚的交通运输网络，对振兴东北实体经济具有重要带动作用。

　　口岸

　　站在东北振兴战略实施20周年的时间节点，黑河行进的方向更加清晰——继续开放，一路向北。

　　初到黑河，当地人会推荐去黑河新城区30公里外的瑷珲古城去看一看。11月8日，雪后初晴，我们到达瑷珲时，这里一片宁静。当地的一名群众告诉我们，这里是黑河最早的口岸所在地，并一度发展成为黑龙江沿岸最大的经贸中心，有“万国商埠”“居民四万，商贾三千”之称。

　　站在黑龙江畔，迎着凛冽的寒风，北望连绵的白桦林，给人以历史苍茫之感。

　　“时代给了黑河新的机遇。”张慧智说，共建“一带一路”迈入新阶段，东北振兴战略取得了阶段性成果，包括黑河在内的整个东北地区将在地缘、区域格局与国家战略的作用下，迎来新一轮崛起机会。

　　“中国开放的大门不会关闭，只会越开越大。”这是中国对世界的承诺。这种开放自信的姿态，正得益于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综合国力的增长，国际地位的提升。

　　新时代，给了黑河新机遇，也赋予了黑河新使命。

　　今年9月，习近平总书记在黑龙江考察期间指出，黑龙江要打造向北开放新高地。东北地区要增强前沿意识、开放意识，加强与东部沿海和京津冀的联系，深度融入共建“一带一路”，在畅通国内大循环、联通国内国际双循环中发挥更大作用。

　　从瑷珲机场进入黑河市，最先看到的是道路两侧的欢迎语，中国“最北自贸区”——中国（黑龙江）自由贸易试验区黑河片区欢迎您。2019年，黑河自贸片区挂牌成立，黑河成为了向北开放制度创新的高地。在黑河，以跨境电商为代表的新兴业态顺势发展，为对外开放注入了动力。

　　正值“双十一”，来自俄罗斯的国民零食“紫皮糖”，正从国内各个电商平台发往千家万户。这种杏仁巧克力糖果，大多是从黑河口岸进入国内市场的。“去年做得最好的一家进出口公司，仅‘紫皮糖’这一单品就卖了上千万元。”黑河自贸片区管委会的一位工作人员说。

　　小小一颗糖果，折射的贸易便利化措施。黑河自贸片区设立后，为了促进跨境电商，黑河为企业在国内外设立的跨境电商海外仓、边境仓、中继仓等提供帮助，提高商品跨境运输效率。

　　“结合自贸区税收、物流优势，黑河可充分发挥口岸城市的特点，在农产品加工、食品加工等领域，培育优势产业和明星企业。”王晶说。在全国的开放版图中，黑河口岸被定位为向北开放的重要节点，这里可以成为北向对俄贸易、产业、文化交往的纽带。

　　黑河这座边陲城市，也正悄然从东北的末梢变为前沿，在新时代东北振兴中占据了重要位置。

　　入夜，黑龙江两岸的气温已接近零下20度，但中俄“双子城”仍然灯火璀璨。千百年来扎根在此的中国人最了解，寒冷，是这片丰饶黑土地的独特财富，经历过暴风雪，才更懂春天的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