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8月，华东地区首个冲浪主题公园——东沙冲浪公园在朱家尖东沙景区正式开园。受访者供图
南太平洋塔希提岛提阿胡普海滩，蔚蓝色大海波涛汹涌，潮头卷成管道状的巨浪呼啸着拍向岸边。直播镜头中，茫茫海面上，一个戴着红色头盔的小小剪影，跳上冲浪板，趁浪头形成之前奋力跃上浪尖……
一次次被海浪拍倒，再一次次朝更大的浪游去。这场与大自然的“贴身肉搏”中，中国首位奥运会冲浪项目运动员，15岁的杨思琪将成绩定格在女子16强，这是中国冲浪在奥运会赛场上的最好成绩。
中国奥运转播间里，特邀解说员俞晨在比赛倒数中屏住呼吸，与万千观众一同见证了历史。“这届奥运会真正的赢家不止是运动员，还有整个冲浪运动。这个项目收获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度。”俞晨说，“我们都是赢家。”
作为国内最早接触冲浪运动的“老法师”之一，35岁的俞晨还有另一个身份，舟山CitySurfer城市浪人俱乐部的主理人。今年8月3日，俱乐部迎来了3周年纪念日。而一年前，以“城市浪人”为核心的华东地区首个冲浪主题公园——东沙冲浪公园在朱家尖东沙景区正式开园。
顶着“小众运动”标签在海上漂浮摸索多年后，浙江年轻的冲浪产业，开始冒头。
自由松弛的东沙冲浪公园，迅速成为年轻人聚集地。受访者供图
在朱家尖抓住了那道期待已久的“浪”
第一次站上冲浪板时，俞晨21岁，比杨思琪晚12年。
那是2010年，冲浪在国内还远称不上小众运动，关于它的信息零星散布在互联网中，被极限运动爱好者俞晨敏感地捕获。一篇文章中提到，海南可以冲浪，俞晨便趁着暑假，一路从家乡北京骑行南下。三亚的海滩之上，他邂逅了中国第一批冲浪者，并成为其中之一。
没有人知道怎么冲浪，甚至找不到一块标准的冲浪板。如同杨思琪首次到达塔西提，直面管浪的兴奋与震撼。初代冲浪少年对照着视频，在浪涌中不断摸索，站起又摔下。与海洋深刻联结的亲密感，搏斗后的成就感，吸引着每一代冲浪者一次次返回大海。
“怎么样的人生才算成功呢？”在世俗意义的成功学中长大的俞晨，第一次透过冲浪运动，看到了另一种生活方式和价值观——有朝阳，有落日，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做喜欢的事，在自然中恣意生长。
爱上海的人，很难再离开海。此后，俞晨曾在世界级冲浪胜地巴厘岛常住，看到了在国内仍属“另类”的冲浪，在这里像游泳、跑步一样普及。“这是我想生活的地方。”俞晨心想。
俞晨也曾参加过亚洲冲浪巡回赛等专业比赛。2017年，他来到上海工作，都市如同构筑起了一道无形边界，将冲浪隔绝在了朝九晚五的日常之外。俞晨意识到，在都市圈，那种向往的生活，需要自己从零开始，亲手搭建。
俞晨在东沙冲浪。受访者供图
每到周末，一人、一车、一块冲浪板，俞晨跑遍长三角，寻找潜在的冲浪点。舟山朱家尖东沙景区，正是在那时撞进了他的视野。
冲浪需要适合的自然条件，并非有沙滩的地方就能开展冲浪运动。而在俞晨眼中，“东沙就是为冲浪而生的”。这里两侧青山与天然沙滩形成了一个“U”型，起浪的频率极高，且海浪平均高度为1至1.5米，水下沙滩平坦细腻，这一切对冲浪新手都非常友好。俞晨以专业眼光判断，“这是顶级的冲浪点，完全不亚于海南。”
在完整的冲浪流程中，冲浪者要先漂在海面上等浪，合适的浪可能马上来，也可能要等上很久。在一道好浪涌来的瞬间，冲浪人要迅速向前划水，跳上冲浪板，这一过程被称为“抓浪”。
在经历了漫长的寻找和等待后，俞晨决定抓住期待已久的那道“浪”。
2020年，他将东沙的信息发布在网上并建起兴趣群聊，没想到迅速触动了长三角户外爱好者们的神经，群成员从最初的20人到100多人，只用了2个月的时间。那年夏天，朱家尖本地人看到了从未见过的一幕：旅游大巴上下来一群男男女女，他们身着冲浪服、扛着冲浪板，嬉笑追逐，奔向海边。
浙江舟山旅游集团前副总经理蒋斌，仍记得一段让人啼笑皆非的对话。“我问工作人员他们是干嘛的？得到的回答是，不清楚，但他们买过景区门票了。”尬笑之余，也启发了他：“既然有这么多冲浪爱好者，肯定有组织者，或许能拉他们落地舟山。”蒋斌想得简单，这片沙滩需要有流动的风景，让游客感受到年轻与活力。但更为重要的是，冲浪运动对旅游淡旺季有调节作用，每年4月到11月，都是冲浪季。
两道浪相遇，2021年5月，俞晨离开城市，重归大海。
东沙冲浪公园。受访者供图
引来一批批年轻人，也迎来一桩桩赛事
进入朱家尖东沙景区，东沙冲浪公园的标牌正对大门，前往海滩的必经之路上，城市浪人俱乐部很吸睛——色彩明艳的冲浪板一排排竖架在营地上，遮阳伞下，人们捧着咖啡陷进懒人沙发，刚刚上岸的教练还没在音乐鼓点中甩干头发，一旁等待的体验者已跃跃欲试。
上海的冲浪爱好者“小白”熟练地抱起冲浪板，自从去年4月第一次来东沙后，这里已成了他假日“过过瘾”的好去处。“海水很干净，温度也适中，最重要的是自驾方便。”玩冲浪两年，他也曾到过海南万宁、后海村等地，但家门口的浪点可遇不可求。“能平衡生活和工作，还能吃海鲜、看美景，性价比很高。”
如果说海南冲浪运动的集中爆发，是基于当地成熟的度假经济。那么舟山，乃至整个浙江海上运动的红火，则更依托于周末经济、都市圈经济。地处长三角城市群腹地，优越的地理位置、发达的经济基础，让浙江多个沿海地市，成为都市年轻人最青睐的文旅体目的地。
数据印证了这一趋势。去年一年，“城市浪人”接待量达1.8万人次，固定会员约1万人，其中70%的会员来自上海，其余多来自杭州、宁波等长三角城市。成员人数每年约以40%的增幅递增。
去年8月，浙江舟山旅游集团朱家尖旅游公司将冲浪俱乐部升级为东沙冲浪公园后，增加了冲浪集合店、再浪酒吧等新业态。不少冲浪人像小白一样，周五一下班就自驾开往舟山，玩至周日傍晚再返程，一个人一个周末至少撬动当地消费800元。
冲浪者向俞晨吐露心声，“周末的冲浪之旅是一场短暂的逃离，甩开城市的工作和生活压力，回到这里就像回到了‘快乐老家’。”这也是“城市浪人”名字的由来，希望为人们在城市与大海之间建立起一种链接。东沙的这片海，像镜子般照出了生活的AB面：A面在城市，B面在海上。
从最初为自己找一个心灵居所，到为更多户外爱好者营造快乐老家，近两年，东沙冲浪声量渐大，不止得益于口碑传播，还在于对专业赛事的探索。
去年10月，作为国际海岛旅游大会的重点配套项目，第一届东沙冲浪&陆冲滑板公开赛一经推出，就吸引了来自全球不同国家和地区的100多名优秀冲浪选手及陆地冲浪滑板选手。“先前并不知道华东区域有这么好的一个浪点，我们业内常驻海南的基本都来了。”曾入选中国国家冲浪队，被誉为“中国男子冲浪第一人”的铁桩对这里印象深刻。“东沙是景区，沙滩上的游客很多，但水里没有那么拥挤，这种反差感非常特别，就像在闹市里承包了一片大海自由飞翔。”
“中国男子冲浪第一人”铁桩在东沙。受访者供图
今年6月，浙江省第四届海洋运动会首次将冲浪项目纳入赛事，比赛地点仍是东沙，并设置了男子短板、男子长板、女子短板、女子长板4个组别。8月24日，第二届东沙冲浪公开赛又将燃动东海岸，相比去年，新增了滑板、街舞赛事，还容纳了音乐、市集、艺术展、产业分享会等元素，冲浪半径再次扩大。
一想到即将动身前往东沙，铁桩语气里尽是期待。“这里的赛事体验和服务在去年就打响了知名度，不管是运营、承办、奖金，都很‘高级’。”他强调，东沙的裁判都经过亚洲冲浪协会认证，这种专业性是业内人士看中的。
一场场赛事如同里程碑，见证了东沙从“被看见”到“被选择”，赛事流量开始转化为经济增量。去年冲浪公开赛期间，根据门票统计，东沙景区游客数同比增加147.2%。“东沙年均客流量已超50万人次，若常态化举行冲浪比赛，景区及周边还能有更大的想象空间。”舟山市文广旅体局相关负责人说。
新开业的“再浪”酒吧丰富了公园业态。受访者供图
浙江内陆，无海也起“浪”
以东沙为点将视角放大，浙江，地处内外开放扇面和黄金水道与黄金海岸的两个交叉点上，拥有全国最多的海岛和漫长的海岸线。年轻的冲浪产业，正在这片空间中悄然生长。
今年，“城市浪人”的第二家分店，落地岱山县鹿栏晴沙景区。这里的浪整齐绵长，是进阶者的天然练习场；沿海岸线往南，温州苍南县马站镇的海螺湾，冲浪者在海面上画出一道超长的滑行轨迹。今年以来，马站镇投入1000万元，将海滨浴场升级为海螺湾冲浪基地，并配套建设乘风破浪驿站、沙滩舞台等，让冲浪者有了更多选择。
不止是沿海，浙江内陆，无海也起浪。7月20日，丽水云和县长汀沙滩，“萨柏运动杯”2024中国动力冲浪板公开赛（云和站）开幕，来自全国13个省份及地区的100余名冲浪板选手在绿水青山间逐浪；全省首批运动休闲乡镇淳安县石林镇，新兴水上运动尾波冲浪和动力冲浪板，成为了今夏的主打产品。
“在短视频、社交媒体的传播下，越来越多年轻人开始愿意尝试各种新兴运动。但我相信冲浪不会是一闪而过的‘网红运动’，悠久的历史、运动精神的传承，让它的粘性非常强。”俞晨的心中有个终极目标：让东沙成为国内顶级的冲浪胜地。当人们提起中国冲浪，脑海中不再只是海南万宁、深圳惠州，而是同样会想起长三角的浙江也有优质浪点。
巴厘岛那颗梦幻的种子仍在他心中，他希望以主题公园为起点，营造出巴厘岛那般自由、友好的冲浪社区氛围，打造集餐饮、民宿、游民社区等为一体的华东冲浪小镇。
眼下，一些理念相同的同路人，已从“周末候鸟”变成了潜在的小镇居民。公园附近去年开业的“half half”汉堡店，4位主理人都在上海从事设计类工作，因冲浪相识后，东沙成了他们每周的打卡地。年轻人爱玩也爱吃，为了冲浪后能吃到自己喜欢的美食，4人一合计开起了这家海岛风味汉堡店。“不会冲浪的厨子不是好设计师”，主打松弛感的小店收获了不少社交流量。
本地人同样在被冲浪改变。东沙步行10分钟的“叁十咖啡”，是冲浪爱好者的新据点。主理人丁丁从小看着朱家尖的海长大，从国外留学归来后，回到家乡经营民宿，“城市浪人”让他第一次得以换个视角看大海。从零开始进阶为一名本地冲浪者后，他把咖啡店开在了景区边，想下水了，放下咖啡豆，抱起板子便扎入海中。
“一直以来，海洋文旅体的开发都存在着同质化问题，冲浪等新型海上休闲体育运动，让大众看到了不一样的海，这或许是浙江海岸带错位发展，文旅品牌化提升的新方向。”浙江海洋大学副教授叶芳说。
在东沙放飞自我。受访者供图
2023年11月发布的《浙江省海洋经济高质量发展倍增行动计划》，提出海上花园提质行动。支持舟山建设“中国（舟山）海上休闲运动中心”，加快打造“诗画浙江·海上花园”品牌。到2030年，建成世界级滨海赛事运动休闲基地，建设成为著名国际赛事和全国性自有品牌海上运动赛事主办地。
在舟山，当地海洋运动已形成了陆上环岛自行车、环岛马拉松，岸边沙滩足球、排球、滑泥，海上帆船、冲浪、游艇等多层次的强竞技性、娱乐性系统。“下一步，我们要探索的就是通过补足基础设施，延长海洋体育产业链，进一步降低游客体验成本，增加普及性、大众性。” 叶芳说。
“下届奥运会，杨思琪才19岁，正是黄金年龄。”在杨思琪止步奥运之旅的那场比赛上，俞晨解说道。一切都正年轻，且皆有可能，浙江冲浪产业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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